33相遇和重逢

    女子仿佛被什麼指引。好像一直有人在背後推着她、在她耳邊說着什麼、在她眼前指引着方向。

    從進入月河森林開始，她就一直聽到空靈的、不自然的竊竊私語，似乎一直在勸說她前往某地。在這些冰冷的聲音之中，還夾雜着一個溫柔沙啞的女聲，仔細去聽的話，這個聲音……好像很熟悉，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

    漸漸地，聲音變輕變急、變得焦躁不安，好像在更加急切地向她尋求幫助。這種沉重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麼生命馬上就要消逝。女子向那個方向越走越快。她的步伐輕盈矯健，時不時向下拉扯自己的兜帽。

    她是一位醫師。

    這是一種施法者、以救助別人為己任的職業。他們的能力和神職者、巫醫或密教薩滿都有相似之處，但是醫師的力量並不依靠信仰、神恩、魔力、黑暗和獻祭來發動，而是消耗體力和精神力。

    他們利用生命能量和神秘的儀式治療傷病，先與傷病患建立某種連接，保護他們的生命，再尋找和排除病源、修補傷患。在這個過程之中，醫師常常會被他們嘗試祛除的東西反噬、受到和病人相似的傷害，所以這種職業真的會與傷病者共患難。不僅如此，他們救助過的病人，其痛苦會在自己的身體裏殘留，救過的人越多，自己的苦難就越深。

    剛才，這森林裏有一種力量，不潔、寒冷、怨恨，就像是冰冷的死亡，干擾和抵消女醫師的力量。

    本能的危機感提醒她快點離開，但是那祈求幫助的聲音又拉着她迅速深入森林。

    現在那種冰冷的力量消失了，她一心只想找到需要自己幫助的人。

    女醫師來到了林中腹地。遠遠地，她看到一個人仰臥在地上，職業本能讓她極快地跑上去。女醫師撲在地上，開始為此人檢查。她發現這人的胸口還趴着一個長有雙翼的小生靈。

    」

    小妖精並沒有什麼傷患，只是重度脫力和身體透支。在快速的處理、治療和祝福之後，她已經從危險的昏迷轉入安靜虛弱的沉睡。

    但是這個人就麻煩了。

    她的心臟……受到重創，已經衰竭。

    女醫師悲傷地看着傷者。

    這是詛咒……

    強烈的、無比怨恨的詛咒，目的簡潔明了……施術者把自己和無數前輩們的大量生命、刻骨的仇恨，在不知多麼漫長的歲月里，注入到這詛咒裏面。在詛咒生效的剎那，從內而外，徹底壓制和摧毀受術者的身體器官。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受術者，徹底地、快速地、毫無餘地地沉默……

    這並不是一代人能積累下的詛咒，這樣強大的詛咒附在身上，會有多麼可怕的副作用……

    到底是什麼樣的仇恨，可以讓你們承受莫大的苦難，來一代一代傳承，不僅不肯忘卻，還越來越憎恨？

    仇恨……值得嗎？

    」

    沒有救了吧……

    女醫師艱難地搖頭。

    傷勢太重，離死亡太近……

    詛咒中的怨恨，就像是飛舞着的尖刺藤蔓，又像是囚禁一切的鎖鏈，不僅把受術者越纏越緊，也同時威脅着所有敢於插手的人。

    這詛咒太強了，我做不到……連我也會一起死在這詛咒上。

    這個人是火的體質……雖然感覺不到炎屬性，但光是呆在她身邊，我就這麼難受，我要如何集中精神去救她……

    ……放棄吧。

    她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的病人。有些驚訝，又有些感慨。

    ……多麼旺盛的生命力！

    我從來沒見到過這麼強壯的心臟，這個詛咒……這個可以讓普通人瞬間死去千百次的、強力的致死詛咒，像是紫色荊棘編制的牢籠一樣糾纏着它。但是它還是在不屈地跳動，就像是一群孔武有力的惡徒死死壓制住一個受害者，然而他還在拼命地掙扎求生。

    心如其人，你其實很不想死，對不對？你有遺憾，對不對？

    鋸齒神經機械鎧……這種義肢有多麼大的痛苦啊，然而你即使在昏迷的時候，也沒有一點解脫的神色。我想像不到你背負着什麼，但是你還不想扔掉它們，對不對？

    見死不救等於謀殺，人生在世，我們都有職業規則，也都有自己個人的準則。

    如果是一個廚師，無論何時，都一定會滿足飢餓求食的人。

    我作為一個醫者，也一定會在任何條件下，幫助一個不想死的人！

    她微微咬牙。

    我努力會一試，讓我們各盡全力吧！

    」

    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這不是死亡的感覺。

    以往每次死亡的時候，我都不是空無一物地上路，那淒冷的風，會一直追趕我到地獄的深處。即使我所在之處一片熾熱，它也不會離我而去。

    現在，我卻感覺到平靜，所有痛楚都遠去了。雖然所在之處是一片黑暗，卻讓我感覺到……簡直像是風和日麗。

    雅望看到了一點光亮，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浮現。那形體，那麼像是……像是……

    「織兒？」

    雅望聽不到，但她感覺自己已經發出了聲音。

    「是你嗎？」

    人影點了點頭。

    雅望向她走近幾步，接着莫名地停下了。

    思考了片刻之後，雅望終究沒有過去。她單膝落地，跪在離織雨稍遠之處。bh

    織雨安靜地看她。

    雅望跪在地上，緊張地吞咽了一次。她勉強開口問：「我在做夢？」

    「你猜呢？」織雨悄然回答。

    在這裏，雅望失去了所有的肉身能力，五感變得非常遲鈍。織雨的面容很模糊，難以辨認，細看之下，好像已經完全改變，連聲音和氣味，也和雅望記憶里的有出入。但是雅望仍然認得出織雨，她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雅望都清楚記得，又怎麼會認錯？這是夢，但眼前的卻不是假象和幻覺，這確實是織兒本人。

    「你怎麼……你是來接我的？」

    如果有織兒在的話，那麼無論去哪裏……

    「我有那麼狠心嗎？」

    織雨像是在笑，這種感覺讓雅望怦然心動。

    事實上，雅望沒有感覺到心臟的急跳，她只是感覺到了很類似的緊張。

    「我不想醒來，我能去你那邊嗎？」

    「那可不行，你必須得醒來才行。」織雨笑眯眯地搖了搖手指，那是雅望再熟悉不過的神態和動作。在回憶里，雅望千萬次地見過她這樣，既像是在哄小孩，又像自己就是個孩子。每當這個動作出現，織雨的笑容和溫柔就讓雅望頭暈目眩。

    「還有人、還有事，在等着你。」

    雅望不再說話，也漸漸不再緊張，她只是跪着，默默地看着織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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