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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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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芷斷沒有想到沈頃會去而復返,看着男人腰際泛冷的玉墜子,嚇得「撲通」一聲跪了地:

    「世、世子爺,您怎麼又回來了」

    怎麼又回來了?

    沈頃垂眼,看着跪在自己腳邊瑟瑟發抖的奴婢。

    心想,還好他回來了,竟看到了這樣荒唐的一幕。

    夕陽西沉,酈酥衣匆匆披上衫子,踩着霞光走過來。見了沈頃,她也是驚訝地喚了一聲:「郎君?」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婢子玉霜也急急忙忙地趕到。見秋芷無端跪着,這小丫頭一愣,也「撲通」跟着對方一齊跪了下來。

    「世子爺?」

    沈頃沒有應她。

    男人的目光落在秋芷身上,低下頭問她:「你的主子是誰?」

    他的聲音平靜,幾乎聽不出什麼情緒,可自幼在國公府長大的玉霜知道,世子這是生氣了。

    秋芷下意識:「二姑娘阿不,是夫人。奴婢的主子是夫、夫人。」

    是啊,她既已隨着酈大姑娘嫁入國公府,那她如今的主子不是酈知綾,而是酈酥衣才對。

    「玉霜。」

    「奴婢在。」

    金粉色的霞光傾灑而下,籠罩在男人白皙的面龐上。玉面郎君一襲鶴氅,長身立於高樹之下,清風拂來,他的氣質雖是溫潤,卻也不失威嚴。

    「按我沈家家規,以下犯上、頂撞欺辱主子,該當何罪?」

    玉霜早已將家規背得爛熟於心。

    「回世子爺,風言風語、私議主子者,掌嘴二十;以下犯上、頂撞主子着,再掌二十。行徑惡劣或是屢教不改者,除去掌嘴以外,再發賣出府。」

    沈頃冷聲:「共四十,自己去領罷。」

    他性子溫和,又不喜宅院爭鬥,本不想插手後院之事,可誰想竟有奴婢欺負到自己妻子的臉上。他乃一國重臣,素日裏提刀弄槍、保家衛國,可若是連自己的結髮妻子都護不住,還有何顏面去談護衛家國?

    往日裏,他沒少聽說大嫂與戴氏那些明爭暗鬥之事。

    兩個女人推推嚷嚷,難免會惹出一些禍端。對於此,大哥沈冀卻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管是戴氏得罪了大嫂,還是大嫂委屈了戴氏——總之,大哥向來都是那句話:

    「女人嘛,閒在宅院裏面無聊。讓她們鬥鬥、找些事情做,反正有母親在,她們也不會鬧出什麼大麻煩。」

    「再說了,那些都是小委屈,忍一忍便過去了,有什麼非要搬上枱面的?沒必要為了那一點小事爭論個是非對錯。蘭蘅,你說是不是?」

    不辨是非,顛倒黑白。

    兄長根性如此,沈頃雖是無奈,卻也知曉反駁無用。

    秋芷淒切的哭喊聲,陡然喚回沈頃的思緒。這小丫頭終於知曉過錯,見求沈世子無用,又滿臉淚痕地朝酈酥衣所在的方向望過去。她邊哭邊喊:

    「大姑娘,世子夫人。秋芷知道錯了,求求您替奴婢說說好話,讓世子爺放過奴婢吧。奴婢真的知道錯了,奴婢不想被掌嘴,更不想被發賣出去」

    庭院寒風蕭瑟,酈酥衣裹了裹衣衫,與沈頃對視。

    她雖然很不想救下秋芷,但也只能如實道:

    「她的賣身契並不在我這裏。」

    秋芷本是酈知綾的人,當初對方根本沒將這丫頭的賣身契給酈酥衣。

    這也讓秋芷愈發目中無人、變本加厲。

    沈頃想了想,道:「那便將她送去浣衣間,明日我去同母親說,再給你調一個聽話懂事的丫頭過來,可以嗎?」

    浣衣間,雖名為浣衣,可做的卻是全府最苦最累的活兒。

    聽了沈世子的話,秋芷兩眼一黑,竟直接暈了過去。

    冷風吹鼓男子寬大的衣擺,他腰際的玉墜子輕輕晃着,緩步走了過來。

    似乎怕她還在委屈,對方竟再度問出聲,這一回,明顯有徵求她的意思:

    「夫人,我這樣處置她,可以嗎?」

    掌嘴四十,送去浣衣間。這樣的處罰對一個奴婢來說,已經不輕了。

    酈酥衣不願同情秋芷。

    她嗅着那道令人心安的蘭香,點點頭。

    秋芷被人拖走了。

    無論她是真暈還是裝暈,那不敬主子的四十巴掌是遲早都要挨的。似乎怕責罰之聲吵到了她,沈頃特意讓玉霜將秋芷帶遠些。一時之間,偌大的蘭香院就剩下他與酈酥衣兩個人。

    「你怎麼回來了?」

    沈頃將先前那一盒藥膏塞在酈酥衣手裏,溫聲:「忘記將這個給你留下了。」

    少女攥着藥膏,「噢」了一聲。

    對方凝視了她片刻,還是不忍:「你是尊,她是卑。怎可以讓她這般欺負你。」

    聞言,酈酥衣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委屈地想。

    從前在酈家,她就是這麼受欺負的。

    明明她是主子,明明她是嫡女。

    明明母親才是父親的正妻。

    見妻子目光哀婉地低下頭,半晌不吭聲,沈頃的心頭也軟了軟。他伸出手,將少女鬢角邊的碎發別至耳後,溫聲細語地哄她:

    「抱歉,我不知你先前在酈家過得如何。但你已經嫁入沈家,便不必如此委屈自己。遇見了什麼事、什麼麻煩,你都可以同我說。夫人,我是你的郎君。」

    酈酥衣怔怔地抬頭。


    只見光影昏黑,他立在一片暗與明的交界處,方才冷白的面龐此刻被暈染得分外柔和。

    她身前的人,是鎮國公府的世子,是聖上親封的定元將軍,是為大凜立下不世之功的朝廷重臣。

    他堅信,自己能護好他嬌弱的妻子。

    迎上他溫柔的眸光,酈酥衣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須臾,她點點頭,小聲說回了句:「嗯。」

    將藥膏塞到她手裏,又溫聲安撫了她幾句,沈頃道:「我房中還有事,今夜就先不留在蘭香院了」

    「好。」

    沈頃離開時,玉霜正巧走進來。她先是朝着沈頃福了福身,而後走到酈酥衣的身邊。

    「夫人,世子爺待您可真好。」

    這還是她在沈府這麼多年來,頭一回見着世子生氣。

    原來二公子也是有脾氣的。

    聽着丫頭的話,酈酥衣不禁朝沈頃的背影望去。

    回想起白日裏與他的接觸,還有今日入夜前所發生的一切,酈酥衣垂下眼睫。

    她好像有些誤會沈頃。

    -

    自從那一晚過後,沈頃對她愈發的好。

    金銀首飾、衣裳胭脂那一件件、一箱箱,不要錢似的被下人抬入了蘭香院,看得院中一行人瞠目結舌。

    望月閣,書房。

    心腹魏恪向正坐在桌案前的男人呈上一本卷宗。

    沈頃一襲狐白的氅衣,端正坐於桌案之前。雪氅的袖擺上繡了一棵蘭草,清風襲來,微微揚起男人雪色的衣袍,周遭如有蘭香拂面,清雅溫和。

    男人手指修長,捧着卷宗,聽魏恪匯報公事。

    他方歸京,朝中公事繁忙,而沈頃處事嚴謹,喜歡什麼事都親力親為。這一件件一樁樁,罔論大小事宜,都得先經了他的手。

    魏恪言罷。

    男人心中瞭然,右手輕輕掩了書卷,忽然問:「她那邊如何了?」

    對方一怔,反應了會兒才意識到,世子所問的是他剛娶進門的那位酈家小姐。

    「回世子,奉了您的命,屬下已暗中調查過了。酈文淵此人竟是寵妾滅妻之徒,平日他在官場之上唯唯諾諾也就罷了,回到家中竟也任由妾室欺壓在正妻頭上。

    屬下聽聞,自從他將妾室迎過門後,世子夫人與母親便被趕到了一處別院裏。平日酈家的吃穿用度,都是先由那小妾與庶女挑剩下來、再分給別院裏。也因是這一層關係,酈府中那些見風使舵的下人根本不把她們當主子看,也學着那小妾與庶女,欺壓在她們頭上。」

    大婚之前,沈頃便聽到些傳聞。

    酈家不願意大女兒嫁入鎮國公府,竟欲「狸貓換太子」,將庶女偷偷換上花轎。

    如今聽着魏恪的話,沈頃忽然明白,當初酈家為何要這般做,也忽然明白了大婚之夜,酈酥衣的那句:「你可不可以對我好一點。」

    男人稍稍攥緊了書角。

    他的妻子,從前在母家過得太苦太苦。

    料峭的寒風穿過窗牖,他平聲問道:「夫人還有幾日回門?」

    在大凜,按着習俗,新婚過後的第二十八天,新娘子需要回一趟娘家。

    魏恪答:「還有二十日。」

    沈頃算了算,那時候還未到年關,他可以與妻子一同去。

    「先前送去蘭香院的衣裳首飾,夫人可都有收下了?」

    從前她在酈家未曾得到的,那他如今便讓妻子在沈家,十倍百倍地補償回來。

    屆時回門宴上,斷不能讓那妾室與庶女瞧低了她一眼。

    魏恪點頭:

    「世子放心,夫人都收下了。不過恕屬下多言,世子您這般在意夫人,為何不親自前去蘭香院?」

    正說着,有下人叩了叩門,端來那碗湯羹。

    黑黢黢的湯藥,正冒着悠悠的熱氣。

    沈頃想了想,又看了眼外頭昏沉沉的天色,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

    蘭香院中,玉霜站在酈酥衣身側,正喜滋滋地清點着世子派人送過來的好寶貝。

    金累絲珠鈿流蘇、金鑲玉石點翠梅花簪、海棠琺瑯紋頭花、金鑲珠翠對戒,還有數不清的金花鈿看得人眼花繚亂,直道富貴非凡。

    酈酥衣也曾說過,不必送來這麼多的首飾,這一箱箱,她就算再多活上一輩子也都戴不完。

    誰料,玉霜竟搖頭道:「夫人自是要收下的,下個月中夫人便要回門了,世子爺特意同奴婢吩咐過了,定要將夫人打扮得富貴漂亮,不能叫酈家旁的人瞧低了夫人一眼。」

    酈酥衣攥着手裏頭的東西,笑笑。

    她手上正繡着一幅並蒂鴛鴦圖,按着大凜的習俗,她要與沈頃共繡一對並蒂鴛鴦、再獻給長襄夫人。她自己的那半邊已經繡完了,如今就剩下沈頃的另一半邊。

    這幾日,她得尋個由頭,去望月閣一遭。

    在繡並蒂鴛鴦的間隙,酈酥衣還忙裏偷閒,為沈頃繡了一個香囊。

    精緻素雅的小香囊,其上繡了一棵蘭草,她的針腳細密,竟比京中一等繡娘的繡工還要好。

    她正想着該何時去望月閣呢。

    只聽院門口一聲:「恭迎世子爺。」

    沈頃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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