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借點錢

    程薪走進張曈家，就看到老爸張遠、老媽程怡，以及張曈的爸媽，都坐在沙發上，聽到了門口的動靜，都正往這邊看着自己。

    ——程薪八歲那年，生父程勇殉職，生母把他丟給年邁的奶奶後改嫁，奶奶的身體也扛不住了，一眾親戚對這個小累贅避之不及。

    張遠曾是程勇的戰友，得知情況之後，把程薪收養過來，讓奶奶可以安心的閉上眼睛。

    程怡因為心臟不好，不能生育，夫妻兩人對待程薪是真正視如己出，程薪也一直很聽話，學習努力，成績優異，一家人的生活稱得上和睦美滿。

    原本歷史上，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就在今年被畫上了句號：

    張遠與程怡兩人經營着一家小超市，在此之餘，張遠也會鼓搗一些散活，就在不久前，他借着舊日戰友搭上了關係，準備承接市里一個建築項目。

    這個項目做完，會有近百萬的利潤！

    吳迪的老爹吳海，與張遠是親如兄弟的髮小，且就是做建築的，因此張遠準備與吳海，以及同族兄弟張鵬——即張曈的老爹，三人一起弄個公司，承接這個項目。

    吳海得知了其中詳情之後，卻打通關節，獨自承接了這個項目。

    張遠得知真相後，震驚、憤怒之下，前去找吳海理論，途中發生車禍，當場死亡。

    事後吳海幾次登門致歉、解釋，自然不可能獲得諒解，都被拒之門外。

    不久後，吳海借了一大筆錢，然後留下血書，從截胡項目的公司樓上跳了下來。

    借款與賠款，共有超過兩百萬。

    按照吳海的遺囑，這筆錢其中20%留給父母，40%留給吳迪，剩下40%留給程薪一家，作為賠償和歉意。

    在這之後，程薪一家才得知真正的真相：搶了項目的人，並不是吳海，而是吳海的妻子宋憐。

    這個女人長期出軌，就連吳迪也並非是吳海的親生兒子！

    是宋憐得知了項目詳情之後，心生貪念，夥同姦夫截胡了項目！

    兩家人的不幸與慘劇，都是因這個女人而起。

    「一定不能讓悲劇再次發生！」

    程薪看着年輕了許多的老媽，以及與記憶中沒有什麼兩樣的老爸，被巨大幸福感包裹的同時，心中情緒激盪翻湧，暗暗下定了決心。

    重來一次，他不會再讓自己的人生與生活留下遺憾了。

    「爸，媽。」

    程薪看到了父母，心中踏實下來，怕被看出異常，又向張曈的爸媽打了招呼，然後就道：「我先陪曈曈去扔垃圾。」

    「去吧。」

    兩家爸媽都有點意外，因為已經很多年沒有見程薪與張曈如此親近了，但自然樂見其成，忙都答應一聲，然後假裝繼續看電視。

    程薪走出張曈家，樓道燈光恰好熄滅，張曈拎着垃圾袋站在門外，家裏的燈光照射出去，在她白裙收腰處灑下一道光暗分界線。

    亮光里，潔白的裙裾下兩條白皙小腿纖長筆直；昏暗中，美麗的容顏明艷大氣，表情卻微微顯得有些僵硬。

    她那雙明亮的眸子望着程薪走來，有點不大自然的挪開視線，同時也挪了挪步，讓開門前的位置。

    「啪！」

    程薪拍手，把樓道燈光喊亮，然後笑着伸出手，「給我吧。」

    張曈正要下樓，聞言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垃圾袋遞給了他。

    程薪接過垃圾袋，跟在她身後下樓。

    兩人都沒有說話，張曈偶爾在樓梯轉角偷偷看他一眼，明亮眸子裏透着些許探尋觀察之色。

    雖然這幾年與程薪接觸不多，但她還是明顯感覺到今晚的程薪有點不大一樣。

    明明之前見面的時候，都是程薪覺得尷尬啊！

    為啥今天他這麼坦然、淡定？

    最最重要的是，他不覺得尷尬，那自己就會覺得尷尬了啊！

    真是的，明明又不熟，幹嘛非要陪着自己去丟垃圾？

    自己也是，居然真就老老實實地在那等他……

    兩人沿着樓梯下樓，走到一樓的時候，張曈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自己跟他，有多久沒有這樣一起下樓了？

    程薪的老爸張遠與張曈的老爸張鵬是同族兄弟，又是鄰居，關係自然很親近，程薪來到張家時，張曈才六歲，最初相處時，她對這個「天上掉下的小哥哥」非常親近和崇拜。

    她甚至還清晰記得那個時候爸媽他們開玩笑，讓自己長大後嫁給他，自己每次都是很開心的答應，並且期待和好奇長大嫁給他後的幸福生活。

    然而，隨着年齡增長，她越來越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差距，並且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

    程薪聰明懂事，從小就是尖子生，自己雖然也聽話，努力學習，但明顯要笨很多，在小學時候還能以勤補拙，勉強保持班級前列的成績，進入初中之後，就吃力了起來。

    爸媽在她耳邊說「你看看你薪薪哥，回回考試……」的次數越來越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從沒能考入跟他同一個初中開始，她聽着這句話越來越刺耳，不再像以前那樣為他感到驕傲了。

    那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家寫作業，遇見不會做的題目，她不肯再去找程薪問了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爸媽再讓他給自己輔導功課，自己變得越來越反感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倆人幾乎變成陌生人了？

    明明在一個高中裏面，可即便是見面，互相都不再打招呼了……

    走出單元門，張曈踢開路面上的一顆石子，悄悄鼓了一下腮幫。

    這裏道路要寬不少，程薪加快腳步跟上，與她並肩而行，轉頭看着她明艷美麗的側顏，也不禁有些感慨。

    原本歷史上，他復讀勉強考入京城一所985高校，張曈則在同一年去了南方一所二本醫科院校。

    畢業之後，倆人留在各自城市發展，小區拆遷後，兩家仍然是鄰居，此後多年仍有相見的時候，但隨着年齡增長，彼此之間關係越來越冷漠和尷尬。

    直到2019年國慶，吳迪結婚，兩人分別作為伴郎伴娘，才在吳迪的撮合之下，重新有了短暫的相處機會。

    此後斷續保持着聯繫，開始重新認識對方。

    不過，也僅僅是恢復了一些兒時夥伴的熟稔和隨意，並沒有能夠如親朋所期待的那樣走到一起。

    實事求是的說，程薪心中並不是沒有期待，這麼一個從小就認識，知根知底，又極漂亮的女孩子，即便不被催婚、撮合，也有充分的讓人心動的理由與魅力。

    可惜陌生而又熟悉的過往反而成了阻礙，像是無形的堅冰，需要時間和相處來慢慢融化。

    但老天並沒有給兩人這樣的時間。

    就在隨後的庚子鼠年，一場巨大的「意外」席捲了全世界，張曈在狀況最慘烈的初期，成為了殉職者之一。

    ……

    即便是在十年之後，程薪也說不清楚自己對張曈究竟是什麼感覺、有沒有愛情，如今看着還不滿十七周歲的張曈，就更難以說清楚了。

    但有一點他是可以確定的：他不想讓張曈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走下去，不想讓她的人生被定格在二十六歲。

    哪怕她的犧牲稱得上是偉大，他也不想再看到一次那樣的結果。

    她該有更漫長的，更美好的生命，不該早早凋零！

    想要改變，首先就得改變兩人之間的關係，一個近乎陌生人的鄰家哥哥，是沒有能力干預她人生軌跡的。

    「你們今晚沒有自習嗎？」

    與張曈並肩而行後，程薪主動開口，高考佔用教室，高一高二都放假，但下午考完後，今天晚上應該恢復晚自習才對。

    「有啊。」

    張曈見他開口，尷尬的情緒稍微緩解了一些，看他一眼說道，「我上完才回家的。」

    「哦哦。」

    程薪笑了一下，「你們只有兩節晚自習是吧，高三一年都習慣十點多下晚自習了。」

    張曈抿了抿嘴，小聲道：「我也馬上就要高三了。」

    「是啊，我終於熬完了，該你去熬了。」

    程薪語氣輕快，活動了一下脖子笑道，「現在換我幸災樂禍，看着你進高三煉獄了。」

    他語氣隨意里透着親近，張曈雖然有點不大適應，卻也並不反感，畢竟曾經很熟悉，道：「我可沒幸災樂禍過。」

    來到垃圾桶前，程薪隔了一段距離把垃圾袋丟進去，然後轉身往回走，笑着問：「有沒有很期待？」

    「沒有。」

    張曈毫不猶豫地搖頭，隨即大概覺得語氣太生硬，又道：「我又不像你成績那麼好。」

    「我也沒考好。」

    程薪向她笑了笑，「但沒事，這不重要，考完就好了。」

    張曈遲疑了一下，小聲問：「你考得不好啊？」

    「反正肯定沒有我爸媽期待的那麼好。」

    程薪輕輕舒展了一下雙臂，「你該期待的，高考完了，就結束了，不用再煎熬了……」

    張曈習慣性地鼓了一下腮幫，沒有說話。

    程薪又道：「雖然考得不好，但有的知識點我應該還沒忘完，有啥問題可以找我問問，9月之前我都在家。」

    張曈轉頭看着他，像是在重新認識他，頓了頓道：「要是沒考好的話，你可以復讀一年啊……你成績那麼好，明年肯定能考好。」

    「我可不想再煎熬一年了。」

    兩人重新走進單元門，程薪停在一旁，笑道：「我先去大學給你探探路，等伱上大學的時候，就有學長罩着了。」

    「你就算發揮不好，肯定也是一本啊。」

    張曈先一步踏上樓梯，語氣有點鬱悶，「我又考不上。」

    「所以啊，趁着我還在家，多找我請教請教。」

    程薪用玩笑語氣說道，「算了，還是我主動去教吧，等你放假，我給你補課。」

    張曈回頭看他一眼，沒有回答，又往上走了兩層台階，再次回頭，小聲說道：「薪薪哥，我……我能不能找你借點錢啊？」

    「額……」

    這個話題程薪始料未及，但立即笑着問：「多少？」

    「那個……」

    張曈有點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聽大娘說，今天剛給了你三百塊錢？你花了嗎？」

    言下之意，程薪有多少，她就想要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