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安秦德川

    小小的山村，本來人就不多，而這個貧瘠的山村的人就更少了，這年頭，還是很少有人出去謀生的。基本上都是一家子在一個村。村里平日都是非常的安靜的。都是些鄰里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今天算是出了大事了，鄧家的老四被李家的平子打得進了縣醫院。這事，怎麼也不算小。公安的人也來了，這會正在村公所里審李平呢。

    幾乎是整個村裏的人都來了，都集中在了這個小小的村公所。

    公安秦德川，是個老公安了。這年頭，其實犯罪率很低，公安的主要任務並不是維持治安，而是徹底貫徹實施革委的各項政策。各村打架鬥毆的事，多的是，一般都是村長就給協調解決了。公安到場的打架鬥毆，這算是秦德川這五年來的第一次。

    眼前的這個小伙子，看起來不大，十三四歲的樣子。出手是夠狠。對方鼻樑骨折了，肋骨也斷了兩根。這小伙子，現在看來倒是冷靜的狠。

    秦德川再次看了眼對面凳子上的李平，自己一屁股坐在桌上。說道：小子，出手夠狠的啊。都是鄰里鄰居的，你就沒想過後果嗎？

    李平的眼皮子抬了一下，說道：他們三個人，我一個，不狠點，我就是個死！都是帶把的玩意，誰怕誰！

    秦德川一下就笑了，這口氣倒是不小。秦德川的眼睛眯了下，說道：你小子，怕坐牢不？

    李平楞了下，說道：管飯不

    這下，秦德川卻是楞了，腦袋一歪，再次看了下李平，發現李平的頭又低了下了。再仔細一看，李平的腿其實在微微的顫抖。心想着，小子，這時候了，還嘴硬！然而，秦德川也感到鼻子有些微微的一酸。是啊，這年頭，坐牢還管飯呢，對於這個半大的孩子，相對管飯而言，坐牢也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想到這，秦德川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也在盤算着怎麼處理這件事。秦德川明白，把這樣一個孩子送到牢裏去，無論是對於這個孩子，還是對於他個人，或者是對於受害者，或者是對於局裏，都沒有任何的好處。對於這個孩子而言，這一輩子算是毀了，這年頭坐牢出來的，社會的接受率是幾乎沒有的。當然，勞改教育是另一回事，勞改教育的人，哪個村沒有。

    對於受害者而言，都是鄰里鄰居的，這不僅僅是兩個家庭結下了死仇，而且受害者也沒有得到任何的補償。在這村裏頭，兩個家庭結下死仇，也就意味這個兩個家庭未來幾十年，都是極大的安全隱患，弄出人命來都是很正常的。

    對於自己而言，自己一個一把歲數的老公安了，把一個孩子送進牢裏，自己這輩子的名聲也算是到頭了。這個事，畢竟根本上就是兩個孩子打架，自己下來處理已經很不合適了。也是礙於局長的人情，局長為什麼不親自來處理這個事情，甚至裝作不知道似的。因為面對兩個孩子打架，無論怎麼處理，都是里外不是人。

    而對於局裏而言，現在革委的任務很重，大家都噤若寒蟬的。自己卻為了這麼個芝麻大的小事情，鬧到局裏去，且不說局裏的同事怎麼看，在革委那些人眼裏，自己就是無事找事，渾水摸魚，階級鬥爭覺悟底下。搞不清楚主次矛盾所在。

    正當秦德川還在思考的時候，屋外突然有些鬧，秦德川皺了下眉頭，目光向門口看去。只看見一個跛了腿的四十出頭的男人手拉着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

    本來低着頭的李平這時也抬起頭來，喊了一句：母媽，老舅。然後眼睛就紅了，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了。雖然李平努力的在控制自己的眼淚，用手臂擦着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畢竟是個孩子。

    李平的舅舅本來想先和秦德川打個招呼。但是一看李平的眼淚，火就大了，三步並兩步，走過去對於李平的腦袋就猛的招呼了一下，吼道：哭啥哭！你們老李家的爺們都是棉花做的嗎！說着李平的舅舅的手又抬了起來，但是卻被李平的媽媽一把拉開。李平的媽媽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卻一把把李平護在了懷裏！

    這時李平舅舅嘆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對着秦德川說道：同志，這是調解書。

    秦德川接了過來，同時吊着的心也放了下來一半。嘴上卻說道：同志，貴姓，哪個部隊的。

    李平的舅舅楞了下，也笑了，說道：免貴姓陳，陳東臨，原來8611的。

    秦德川也沒有看調解書，而是和陳東臨聊起天來，說道：是嘛，我在8512，咱們也算是兄弟部隊了。

    陳東臨的臉一下就笑開了，說道：您是哪年的，我58年的兵。

    秦德川也笑了下，說道：那我是班長，我49年的兵。

    陳東臨立刻接口說道：班長好。

    秦德川也就大笑了一下，接着說道：你這個外甥厲害啊。我可聽說了，要不是鄉親們趕的早，這小子非把人給弄死了。

    陳東臨有些尷尬的說道：孩子打架，不知輕重！孩子還是個老實孩子。給您添麻煩了。

    秦德川搖了搖頭，說道：調解好了，就領回去吧。不過，教育不如教導，教導要給孩子指一條路。這孩子我看着不錯，送到部隊去鍛煉鍛煉。

    陳東臨有些驚訝，但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嘴上說道：您說的是個道理，我們一定好好教導。

    說罷，陳東臨給了李平媽媽一個手勢，李平媽媽就拉着孩子準備出去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李平卻掙脫了媽媽的手掌，自己挺着腰，先走了出去。陳東臨給秦德川陪了個笑，也轉身追了出去。而秦德川這時才拿起手上的調解書看了看，嘴上自言自語的說的哦啊：做人留條後路不行嗎，逼死別人，也是逼死自己。這個道理咋就沒幾個人懂呢。這梁子算是結下了。這孩子啊，是個狠種。

    而屋外的李平三人，也已經離開了人群，李平走在後面，舅舅和媽媽走在前面。舅舅和媽媽在低頭說什麼。走到岔道口，陳東臨停了下來，轉身走到李平的前面。拍了拍李平的肩，說道：平兒啊，男人要有擔當，有擔當的男人要學會隱忍和尺寸捏拿！由着性子來的，那是孩子。哎，這事，也不算壞事，以後，這村裏的人都知道，老李家的男丁長大了，也不敢欺負你們家了。記住了，再苦再難，爺們，不低頭，不認慫！

    說罷，陳東臨準備離開，在媽媽耳邊說了點什麼，塞了點糧票給媽媽就走了。

    岔道口，只剩下了母子兩。李平的媽媽，陳紅英死死的抓着自己手上的糧票，看着哥哥一跛一跛的背影，強忍着眼淚，拍了拍身邊兒子的肩，說道：回家吧，媽給你做了蛋花湯。被打疼了吧。

    李平默默的點了點頭，其實他知道，那份調解書的代價，絕對不會輕。看到公安來的時候，自己就很清楚，鄧漁肯定被自己傷的很重，鄧家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李平現在有些後悔了。自己給家裏闖了大禍了，雖然媽媽不說，老舅不說，但是自己知道，今天的冬天，恐怕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