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妹妹和遊戲

    「you are dead!」

    屏幕里閃過一陣紅光，隨着白衣劍客的倒地，屏幕變得灰白。連續死亡所帶來的懲罰時間已經來到了12小時43分鐘，那代表着陸佟今天是沒法再刷「翡翠森林」了。

    坐在電腦前面的少年不甘心地咬了咬指甲，幽藍色的屏幕光印在他的瞳孔里，將他略顯青澀的臉龐照得有幾分猙獰。這是他今天單刷翡翠森林的第6次，每一次他都栽在boss門外的這兩個護衛手裏，這令他非常不甘心。

    翡翠森林是今天新開的副本，傳聞能夠爆出傳說中的五大神器之一。在這之前《拂曉神劍》這款網絡rpg遊戲只出現過一款赤金裝備，而那把「落日弓」的市面價格據說已經被炒到了10萬以上。

    但這樣的副本顯然難度也是s級的，即使是三轉了的陸佟也無法單刷，他又一直是一個特立獨行的玩家，從一級單刷到了如今的67級，沒有任何工會的頭銜，列表裏的好友也只有可憐的三兩個而已。

    他丟下鼠標，一下子仰躺在床上。房間裏沒有開燈，黑壓壓一片。空調不時地發出換氣的聲音，此外寂靜一片。

    「明天是不是該考慮考慮一下組隊刷本呢？」他低聲自語道，隨即卻苦笑着搖了搖頭：「可是……神器只有一把啊。」

    這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了十幾分鐘，肚子傳來咕咕的叫聲。他翻身爬起，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打開了燈。

    一間面積不超過10平米的窄小房間內堆滿了書籍、電腦和各式各樣的遊戲機，顯得十分雜亂無章，典型的青春期男孩子的房間。再看鏡子裏印照出來的那個男孩，一頭蓬鬆得好似雞窩的頭髮顯然已經許久未打理，眼窩深陷，嘴唇乾裂脫皮，白體恤皺巴巴的，七分褲配人字拖，從頭到腳都散發着一股「頹廢萎靡」的氣息。

    陸佟，18歲，本該在一個月前參加完高考的，因為熬夜打遊戲刷裝備的緣故，第二天睡過頭沒能趕上時間而被監考員攔在考場外面了。

    至於為什麼家裏沒人監管……他的父母都已經去世半年了，而唯一的妹妹此刻也躺在市立醫院的病床上，並且再也無法獲得奔跑的自由。

    「誒……真醜。」他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發表了一句簡短有力卻深刻精準的評價，然後扭頭去客廳里燒水泡麵了。

    在紅燒牛肉和老壇酸菜之間糾結了幾分鐘，水也燒開了。陸佟看了看時間，晚5點20，他想了想似乎這一陣子都在遊戲睡覺泡麵上廁所之間往返循環，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

    「是不是該去看看那個丫頭了呢？」他低聲說。又想起前一次去看她時發生的事，她伏在自己胸口上痛哭流涕的樣子，哭喊着讓他想想辦法，她才13歲，不想一輩子都癱在床上或者坐在輪椅上度日……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他不是醫生，自己妹妹被截去的雙腿也不可能像春草那樣再長回來，而能夠讓她再度自由奔跑的金屬義肢卻需要很大一筆錢……

    「算了，那就兩袋一起吧。」他拆開方便麵包裝，將開水淋下，遊戲玩多了人總是容易精神恍惚的，就連幾秒鐘的注意力都難以集中，以至於開水濺射到他腿上時他才發覺。

    他猛地一驚，抱着腿發出一聲慘嚎，嚎完了他突然安靜了下來，他望着牆壁上貼着的一排照片，幾乎就記錄了他和陸小秋長大的過程。在他5歲那年陸小秋出生，在他7歲那年全家第一次自駕游去西藏，在他10歲那年在校運動會上得了100米冠軍，在她8歲那年去了日本看落櫻，在他14歲那年獲得了全省奧數比賽第三名，在她13歲這年在校文藝晚會上表演了芭蕾舞……

    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復存在了，那些照片一張張變得灰白，每一張裏面那對中年夫婦的臉龐都一點點消失不見……輪胎摩擦地表發出的嘶鳴聲像是夢魘般在腦海里反覆反覆反覆地響起，他感覺很難呼吸，像是被海水淹沒，像是——

    即將要從美夢中甦醒。

    在不知不覺間陸佟的雙眼已經變得通紅，他喃喃自語：

    「原來——

    我就只剩下她了啊……」

    ……

    ……

    陸佟在小區外面的超市里買了一袋子的果凍和qq糖，都是陸小秋喜歡的零食。

    家裏離醫院並不遠，坐公交反而麻煩，他找了一輛共享單車，用手機刷開，在落日紅色的餘暉中向着醫院駛去。

    「喲，小佟來看你妹妹啦？」

    病房外的走廊上，陸佟正撞到那個經常照顧小秋的護士姐姐，護士對他笑了笑：「這次記得要帶禮物來啦？」

    陸佟看了看手上的便利袋，尷尬地撓了撓頭：「陳姐晚上好。」

    「去吧，小秋正醒着呢。」護士對他說。

    「嗯。」陸佟點了點頭，然後踱步來到病房門外。抬手想要敲門時卻又突然猶豫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放下，再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臉，抬手，再次放下。

    這樣反覆幾次後，他自嘲似地笑了。

    真可笑啊，在遊戲裏即使獨自面對強大無比的boss時他都從未這般膽怯過，而現在只是扣門去見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而已，卻連基本的勇氣都沒有了麼？

    是什麼阻隔在他和自己妹妹之間呢？陸佟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本是個十分聰明的孩子，但自從父母去世後的這半年來，卻仿佛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呆瓜。

    與其說思考不出結果，倒不如說他放棄了思考，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地用幻想和遊戲麻痹着自己的內心，可這般自暴自棄的行為結果便是——名為「愧疚」的情緒也如積灰般與日俱增。

    沒錯——在陸佟的心裏，他是一個不合格的哥哥。

    一個合格的哥哥，會在事故發生時拼命保護自己的妹妹，而不是自私地打破車窗獨自逃離。一個合格的哥哥，會在妹妹臥病在床時陪在她身邊安慰照顧她，而不是窩在家裏像個傻逼一樣天天玩遊戲。一個合格的哥哥，會以身作則笑對變故給予妹妹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而不是以這幅頹廢沮喪的面目示人……

    逃避既可恥，也無用，只有懦弱的人才會找各種各樣的藉口來麻痹自己。不敢面對現實的傢伙既是徹頭徹尾的loser，根本不值得被心疼。

    他什麼都沒做到，又有什麼臉面去見陸小秋呢？

    他垂着頭，緊咬牙關，恨不得給自己兩拳。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勞，事到如今，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握着便利袋，默默轉身，打算離去。

    這時候突然從病房裏傳來輕柔的歌聲，很溫暖很好聽的聲音，正哼唱着那首去年她在媽媽的生日晚宴上表演的「i turn to you」。

    「when i'm lost, in the rain(當我在雨中迷路)

    in your eyes i know i'll find the light, to light my way.(從你眼中我知道我將找到照亮我道路的光芒)

    when i'm scared, losing ground(當我恐懼 失去一切)

    when my world is going crazy, you can turn it all around(我的世界逐漸瘋狂 你卻可令它繼續運轉)」

    ……

    他就這樣站在門外，一直等着她唱完那首歌。某種溫熱的液體無聲地從眼角滑落，喉嚨里裝滿苦澀的味道，心臟刀割般地疼。

    他抬起頭來，抬手擦乾眼淚，然後——破涕為笑了。

    想要見她。

    想要馬上見到她。

    無關乎勇氣，無關乎責任，甚至無關乎親情。

    只是單純的——「想要見到她」這個願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