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夏夜

    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嗎？

    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你？

    」

    即使身體被消滅，雅望也不會真正死去，只是又痛苦又麻煩。她會被迫離開一段時間，和金秀、月柳、楓落失散。金秀可能會因此死去，對雅望來說，這比自己死亡更讓她難受。

    拋開這些不談，女醫師嘗試去救自己，盡了她的全力，甚至危及她的生命，雅望不能不感激她。

    楓落找來的草藥，質與量都能滿足要求，雅望給他的水瓶也已經裝滿。雅望很少有飲水的需求，所以不常用這個小水瓶，其實它能裝存的水量是很大的，是旅行者的至寶。

    餵醫師吃過草藥、服過清水之後，雅望餵她吃了一點點精靈餅乾，自己也吃了一點。女醫師的體溫偏高，呼吸粗重，雅望一邊觀察着她的情況，一邊用把自己的衣襟撕碎，沾水給她降溫。雅望繼續餵她清水，一邊安靜等待體力恢復。

    期間，雅望悄悄摘了她一根頭髮，藏在了自己的頭髮裏面。雅望藏了很多美麗的頭髮，這一根在色澤和手感上稍遜。

    雅望的體力恢復得很快，即使晝夜操勞，也可以保持平衡。不過她的體力更加驚人，如果她徹底脫力，完全恢復的時間也比一般人長，至少需要十天。如果不是這種等級的體質，也不會挺得住那麼悽厲的詛咒。

    雅望開始能自由走動了。之後不久，醫師醒了過來，雅望正好坐在她身邊。

    雅望略帶好奇地看着她的反應。

    她一醒過來，迷迷糊糊地思考了一陣之後，就開始左右看，像在觀察自己的處境。她發現靠在身邊的雅望，似乎嚇了一跳，然後她立刻拉低了帽沿。

    「抱歉，嚇到你了？」雅望輕聲問。

    醫師搖了搖頭，然後微顫着俯下身，她一手扶頭，一隻手抓着脖頸與胸口之間，好像有頭暈噁心的不適感，她開始乾嘔起來。過了一會兒，情況更差了些，吐出來一點雅望餵她的草藥。

    雅望儘量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但是這個動作卻驚到了她。醫師嚇得幾乎跳起來，她扶着樹、面向雅望向後退去，同時盡力拉低斗篷的帽沿。

    「你救了我的命，」雅望站起，沒有向她靠近，雅望把手放在胸前，自我介紹：「我叫雅望……雅望·白若。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嗎？」

    醫師又搖了搖頭。她放開樹木轉身想要離去，但是腳下不穩，身子傾斜。雅望連忙搶過去扶她。

    雅望的速度已經比平時慢得多，但還是快到把女醫師嚇得一顫。女醫師更加驚恐，她推着雅望，拉扯兜帽。

    「別擔心，我沒有惡意，你不用害怕，」雅望先幫她站穩，一邊觀望一邊慢慢放開她，「如果你不想我看你的臉，我就不看……你救了我，我應該怎麼謝你？」

    「不用……不用在意。」女醫師的聲音很沙啞，並不像雅望想像得那麼溫柔和動聽。

    ……說起來，為什麼雅望會認定她的聲音很好聽呢？

    「請讓我一個人待着。」她又想離開。

    「可是……」雅望預備着要扶她，「你先休息一下吧，你消耗太多，還被我連累……您需要休息……」

    「我不要緊。」

    「要不這樣，」雅望伸手過去，「我先送你去最近的村子。」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照顧我自己。現在請你離開。」

    「……」雅望只好把手撤回。

    她的身體……根本不能獨自行動。

    「離開我！」女醫師語調發顫，她啞着嗓子高聲說。

    雅望只好點頭，她向後退開。

    女醫師掙扎着邁步，開始向某個方向搖搖晃晃地走去，雅望就遠遠地跟着。每次女醫師停下、或者回頭看她，雅望也跟着停下。

    過了一陣，女醫師好像歇斯底里了。她回過頭，扯下了帽子，一手撥開擋着面龐的頭髮，一手指着雅望，憤怒地大喊：

    「看吧！看看我的臉！你還能跟着我嗎？你到底想我怎麼樣才肯離開？」

    雅望嚇了一跳，倒不是因為她的臉，而是因為她的突如其來的憤怒和強硬。

    女醫師的臉龐發黃，皮膚駭人，像是得了某種可怕的疾病。她的雙眼下有很深的瘢痕，從下眼瞼直達下頜，透着暗紅，如同悽厲的血淚。她的臉上補滿縱橫交錯的龜裂，期間分佈着像是燙傷一樣的囊泡，好像被毒性物質侵泡過，或是受到什麼東西的感染。

    這些雅望早已經看到了。

    雖然不像月柳那樣擁有黑暗視界，但是雅望既有類似野獸的夜視力和熱視力，又有黑暗屬性帶來的透視黑暗，再加上通魔視力，一般的陰影對她沒有影響，無論這影子是由兜帽帶來的，還是由兜帽上的魔法帶來的。

    雅望早已經看到了她的臉，並且很快就適應了。現在看來，這張臉的主人從來都沒有適應它。

    「我沒想惹你生氣，我也不知道你那麼在意。」雅望輕聲道歉，在這個過程中，她從沒有移開她的視線，也沒有露出一點厭惡或憐憫的神色。

    「那就不要再纏着我了。難道你是想要捉弄我嗎？」

    「怎麼會？我只捉弄熟人……我不在意你長什麼樣子，我們三個，都不是會在意那種事的人……」

    「『我們』？」女醫師退後一步，「還有誰？」

    「這……」雅望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可能不會喜歡他們倆……」

    雅望還沒來得及多說，黑白兩人已經出現在遠處。他們從石門鎮的方向歸來，默默地從雅望身後的林中靠近。

    先看到月柳的一團黑氣，女醫師不禁後退了幾步。再看到月柳後面的楓落，她直接嚇得癱坐在地上，抱着頭，開始瑟瑟發抖。雅望連忙趕過去。

    」

    「你到底是什麼人？」雖然還有些害怕和疑慮，女醫師終於稍微安靜了一點。現在她和雅望隔得稍遠，坐在兩棵樹下。

    雅望求月柳把楓落帶走了，現在他們不知道去了哪裏。楓落好像也樂得跟月柳獨處。

    「傭兵……」雅望很少這麼猶豫，「不對，是遊俠……吧。」

    「到底是傭兵還是遊俠？」女子疑惑地問，雅望的吞吞吐吐加重了她的警惕和緊張。

    「你喜歡什麼？」雅望莫名地反問，「也當過騎士來着……」

    「？」

    為什麼我這麼緊張？不能冷靜點嗎？

    「我…我沒騙你，我真的被冊封過騎士，很多次……」

    雅望看到醫師的眼神，在她的眼裏，雅望已經被打上了騙子的標籤。雅望苦笑了一下。

    畢竟是和類人同行，如果自稱是邪惡的使者的話，估計她很容易就會相信了。

    「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不害怕，才能表達我的謝意和歉意呢？」

    女醫師沒有答話。

    「能告訴我的你名字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沒有了……」

    雅望點了點頭，等着她的下文。

    「嗯，就是……我以前的身份已經沒有了，」女醫師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我已經被驅逐，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也不想別人用以前的名字叫我。我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自稱，最近這些年很少跟人聊天，一般……會讓遇到的人隨意稱呼我。」

    「夏夜。」雅望脫口而出。

    「？」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允許我，以『夏夜』作為您的代稱。」

    女醫師默念了幾次，然後說：「我接受了。」

    沉默了一會兒，她又說：「我喜歡這個名字，我不想用它作為代稱。以後，我就以夏夜為名吧……有個名字還是方便一點。」

    雅望喜出望外。

    「那，姓氏呢？」雅望接着問。

    即使是假名，如果有姓氏的話，也就有了一個人的分量。

    「一樣拋棄了，再也不會使用。新的姓氏……還沒有人給我起……」

    在未劍國，孤兒們、或者是放棄了身份的流浪者們，如果有需要的話，會經過一定的儀式自定姓氏，有時候也由情人或至親摯友贈予。

    姓氏有時候很重要。有名無姓的人，很容易就會被巫師、惡靈、或是魔鬼之類生物找出真名，下場或是致命，或是陷入無窮無盡的麻煩。

    還有的時候，受到干擾心智的法咒影響，在心底默念姓氏或家族名，能喚醒自我、強化意志，抵抗這些效果。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也就很難避免被人控制。

    姓氏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意志、力量、和思念。

    在這一刻，雅望缺少一種自信，她覺得自己還不夠資格贈送夏夜一個姓氏。

    「你也是流浪四方的人，是嗎？」雅望輕聲問，「我可以邀請你……和我同行嗎？我沒有目的地，不知道該去哪裏，我可以跟着你走。我可以照顧你，我也請求你的照顧。我知道這樣說很冒昧，但是對我來說，大概不會有太多機會說這些吧。」

    」

    夏夜沉默着，一直在思索。

    雅望·白若，這人看起來很危險……但是好像不怎麼讓人討厭。

    夏夜已經很久沒有跟人結伴，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從來沒有人在看到她的長相之後還能邀她同行。

    但是雅望身上的莫名其妙的熱氣……

    雅望還在說着什麼，好像是在說她參與連年的戰亂，已經看慣了臉上有傷的人，還有她不怎麼怕毒之類的。

    夏夜知道，自己臉上和身上帶着的東西，也不知道是毒物、疾病還是詛咒，這東西會影響身邊的人，使他們感染，染上一種炎性的毒。在靠近別人，尤其是貼身救人的時候，夏夜常常要分出很多心力來阻止這種事的發生。雅望的意思，就是她不會受到這種毒的影響，適合和她同行。

    問題是，夏夜很難適應雅望。

    其實也不是熱氣，雅望周圍的溫度沒有什麼異常，她沒有火焰的屬性。但奇怪的是，靠近她，夏夜體內的毒就開始發作和惡化，就跟靠近火焰一樣。只要離她近了，夏夜就感覺到不適和痛苦，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而且雅望與亡者同行，死亡領主是帶來死亡之人，跟夏夜的目的相反。不死騎士在附近，死氣的迷霧，讓夏夜的力量消失。

    如果不能救人，我活着還有什麼用？

    時間慢慢流淌，如同過路的微風一樣，悄然滑過雅夏之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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