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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青空無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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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初破曉,一縷朝陽淡灑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帶來了寒冬漸逝後的第一場溫暖,吹拂過大地的清風也終不再凜冽,反捧起一盎勃勃生機。這片遼闊的草原雖無江南水秀之地的嫵媚,也不及巒山碧波的清遠,卻有着只屬於這廣袤天地的蒼茫。

    青空上,一頭雄鷹展翅掠過,傲然清嘯中俯瞰大地,草原上,一群羚羊歡快輕踱,盡情品嘗着初春為它們帶來的第一抹嫩綠和安逸。它們的身影是如此的舒適祥和,儼然如同這片草原的主人,殊不知這片平和寧靜中早已殺機暗蘊,就在羚羊群身後不遠的草叢中,兩隻猙獰的餓狼匍匐已久,難以覓食的嚴冬已過,此刻正是它們捕獵久違美食的良機。

    餓狼貪婪而謹慎的逼近,只要再接近幾步,這一場諧和就會立刻被無情的殺戮撕破,滿眼的翠綠也將被鮮紅掩蓋。

    就在這時,遠處忽響起清越的弓弦聲,兩支勁矢幾乎不分先後的疾射而至,兩頭餓狼還未及有任何舉動就已被勁矢穿腦而斃。伴隨着輕快的馬蹄聲,兩騎疾弛而來,羚羊群此刻才驚覺到潛藏的殺機,飛快的四散逃逸,草原上這片刻的寧靜也隨着羚羊們愴惶的尖嘶驚蹄而煙消雲散。

    兩騎轉眼即至,當先一騎上端坐着一位獵襖勁裝,五十餘歲的中年男子,身形彪悍,虎面虬髯,刀眉鷹目,顧盼之間霸氣逼人,他身上穿的雖只是件簡樸的獵襖,卻有着一股束縛不住的王者之風。

    「貪狼捕羊,疾矢在後!」中年男子俯視獵物,一陣長笑,對另一騎者讚許道:「智兒,你的騎射日益精進,雖比朕後挽弓,卻後發先至,好!」

    另一騎上是一位二十餘歲的少年,面目清俊,神色淡雅,雖是游騎而來,卻有着一股迥異於草原遊牧的飄逸出塵,一雙鳳眼亮而深邃,流露出與他年紀不符的睿智沉穩。

    少年一躍下馬,熟練的拾起獵物,拔矢歸囊,掛狼鞍上,一笑道:「陛下,臣的弓射既是為您而練,當然要日益精進了。」少年笑的時候,臉上那一層淡逸立時消褪,清秀俊雅的臉龐如春風拂過般純摯。

    被稱為陛下的中年男子佯怒道:「你這孩子樣樣都好,就是太過謹慎拘禮,朕說過許多次了,無外人的時候,你得叫朕一聲義父。你們哥七個都是朕最心愛的義子,雖非血濃於水,卻是情逾骨肉,何來這許多規矩?你那六個兄弟叫朕義父的時候可都親熱得緊哪!」

    少年一笑:「是,義父。」

    這位中年男子正是契丹朝開國以來的第二位皇帝,被後世尊為遼太宗的耶律德光。這遼太宗雖是契丹人,但自幼便歆慕中原風土,喜讀漢史諸學,熟知漢家風俗。自遼太祖耶律阿保機逝世,耶律德光得繼皇位後便廣結人心,施恩於民,勵精圖治,南征北討,掃蕩草原各部叛亂,將原本只知狩獵漠北,遊牧而居的契丹正式推向了統一。與先帝耶律阿保機相比,其實耶律德光才是真正的開國皇帝。

    五年前,天顯十一年,耶律德光親率鐵騎十萬橫貫中原,來到了他自幼便思慕的華夏漢邦,時值中原漢土正歷五代十國之亂,早已飽受戰火荼毒。這位漠北王者的到來更使中原諸侯膽顫心驚,擅於審時度勢的耶律德光慧眼獨具的選中了早對後唐心懷不軌的節度使石敬瑭。耶律德光於晉安行帳召見石敬瑭時冊封其為大晉皇帝,石敬瑭則卑躬屈膝的獻上了幽州,薊州,瀛州,莫州,涿州,檀州,順州,媯州,儒州,新州,武州,雲州,應州,朔州,寰州,蔚州這燕雲十六州以示回報,這使得契丹版圖大增,不但擁有了廣闊的漠北草原,更得佔大片豐腴的魚米之地,得到了這一切的耶律德光這才心滿意足的班師凱旋。

    但契丹真正的收穫並不是割讓的城池,大批不堪忍受中原烽煙騷擾而背井離鄉遷徙至漠北的漢人為契丹帶來了真正的襄助。這些漢人里有許多精通各種技藝的能工巧匠,耶律德光不單靠他們在荒蕪的漠北大舉興建城池,更在煅冶,墾荒,紡織,畜牧,修築,建橋等各方面得到了最大的臂助,這使契丹迎來了建國以來最鼎盛的繁榮盛世。

    這少年則是耶律德光十八年前從漢人難民中秘密精選的七個孤兒之一,這七個孤兒的父母都在逃難途中喪命,他們七人因此成了棄兒,最小的甚至還在襁褓中,耶律德光秘密收養他們後,不但將這七個孩子視如己出,愛逾骨肉,還視他們的天性,請了許多異人授與他們各種技藝,由於這七個孩子都是孤兒,所以連他們的名字都是耶律德光為他們所取。

    這七人長大後果然不負耶律德光的厚愛,不但相互間情同骨肉兄弟,對耶律德光更是視之為父,至孝至忠,而且各顯其能,各施所學,暗中盡心輔佐耶律德光,所以這七兄弟既是耶律德光愛逾親生的義子,也是他手中隱藏最深,最具實力的一支精銳。

    「護龍七王」正是耶律德光對這七個義子的愛稱,這位少年則是「護龍七王」中排列第四,最聰明睿智的四子智。每天清晨,他都會陪伴着義父一起縱馬草原,射獵傾談。

    此刻,耶律德光正柔和的望着智,在所有契丹人眼中,這位文治武功皆強盛彪炳的草原霸主始終都是威如神祉,卻不知當他在這七個義子面前時永遠都是神色溫和,慈祥如父。

    只見耶律德光從革囊中取出兩塊糕點,先遞給了智一塊,又笑着問:「智兒,你的應變眼力素來遠勝為父,方才也是你先看到餓狼,可為何卻比朕後挽弓啊?」

    智接過糕點,隨即取出水囊奉於耶律德光,微笑道:「只因我不知義父是欲射狼還是射羊,所以才待義父先開弓。」

    耶律德光一奇:「為何?既是狩獵豈會見狼不射?」

    「因為義父狩獵並不只是為了獵物,而是要從中感悟縱控獵物生死的特權,有時從狼吻中救羊和從狼口中奪食一樣是王者的選擇,弱者若羊,強者似狼,獵者如王,縱橫天地。天下蒼生是福是禍,是生是死都在王者的一念之間。」

    「說得好!」耶律德光將囊中水一飲而盡,仰天長笑:「天下生靈無數,禍福無常,羊兔食草,虎狼啖之,獵者射獵,人朽入土,土孕萬物,生死相循!」他笑着又道:「方才朕還道是因為你歷來欣賞狼性孤傲,所以才不忍挽弓。」

    智也是一笑:「雖然我頗欣賞狼之桀驁不馴,不過,我真正喜歡的始終只有鷹。」他的左手輕輕摩挲着一塊錢幣大小的碧綠古玉,一邊抬頭看向青空上那正在盤旋高飛的雄鷹。

    耶律德光一楞,也抬頭望去:「鷹?想不到你竟也和你六弟飛兒一般喜歡鷹,義父倒還是第一次知道,難怪你陪朕狩獵這些年來從未見你彎弓射鷹,好!回宮後朕送你幾頭西域剛貢來的大鷹。」

    「那倒不用。」智仰望青空,淡淡道:「我喜歡的不是那種被豢養的家禽。」


    他的神色間忽然有了種少年獨有的憧憬:「天下萬種生靈,唯一能使我始終欣羨的只有鷹,不是被馴養束縛的獵鷹,而是能真正天高任我飛的雄鷹。青空,碧海,草原,大漠,雲間峰頂,唯我展翼,就算有獵者以美食相誘,箭矢投射,都不能使它墜落,只會激它飛得更高更遠,俯瞰天地,漠視紅塵,鷹擊長空,聲振九霄,也只有這種天地不拘的灑脫和豪情才最能引發男兒心中的逍遙一念!」

    智出神的望着藍天上那展翼翱翔的飛鷹,恍惚間,仿佛他也已一飛沖天,在這塵世間不留其蹤。

    耶律德光慈和的看着這心愛的義子:「你們七兄弟里,你是最聰明的,所以朕替你取名為智,想不到你也是最灑脫的。」

    智一笑不語,一雙鳳眼清澄無暇。

    耶律德光的眼裏卻似多了些說不出的意味,悠悠道:「昔年朕收養撫育你們七人,似乎只是朕信手偶為的一樁義舉,可未曾想到,其實這是上天對我耶律德光此生最大的眷顧,因為你們七人給予了朕最大的父子真情,尤其是你,一直在暗中為朕排憂解難,出謀劃策,助朕獨霸漠北。這些年來中原一直戰火不斷,背井離鄉遷徙至契丹的漢人也愈漸增多,時日一久,漢人與契丹人之間的矛盾也日漸增長,再加上那些契丹貴族暗地裏居心叵測的挑唆,使得朝局隱憂日增,朕深感憂慮,而你最近所獻的計策『北南面官制』卻定能澄清這片亂局,穩定人心。智兒,義父得你襄助實在是太多了!」

    智微微一笑,淡雅笑容里有着由衷孺慕,「義父言重了,我們兄弟七人生逢亂世,若非受您天威呵護,只怕早已埋屍荒野,我們為您做的,只是為人子,為人臣的應盡之責。」

    耶律德光輕嘆一聲:「你總是這般善解人意,每次朕要求你做些什麼事,你不但都能做到,而且總能做得更好,比朕原先期望的更勝一籌。」

    他的神色忽然逐漸凝重,猶豫着,終於緩緩道:「智兒,義父知道你生性淡泊名利,只想閒雲野鶴般寄情山水,做個不涉世事紛爭的隱士而非置身紅塵亂局的謀士,像天上雄鷹般天不拘地不束。不過,義父想問你,若有一天契丹突遭覆巢之劫,不是像眼下北親王阿古只這般跳樑小丑的妄想篡位,而是連義父都回天乏力的亂國之災!到了那個時候,智兒,你是否願意放棄自己隨心逐夢的生平所願,而為契丹一臂擎天,力挽狂瀾。當然,義父也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來臨,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為君者自然要面面俱到,預先籌謀,義父更知道這個要求對你太過苛求,因為這也許會讓你做許多違心之事,可義父真的很想知道你的答覆,得到你的允諾,不過,在你回答之前,你要知道,這並非君臣之議而是父子論心,無論你做何答覆,義父都會很高興。」

    耶律德光的眼神期盼而又沉重,放眼天下,只有他才知道這個被自己取名為智的義子有多聰明,也更清楚自己對這義子提出了怎樣的要求,因為這並非是一個義父的杞人憂天,而是一代君王為江山延續的未雨綢繆。

    智久久未語,仍是淡雅如菊般微笑着,一直仰首望鷹的雙眼凝視着義父,眼神依戀而誠摯。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物,輕輕的一折一舒,竟是一把極其精緻細巧的袖中弩。

    「這是二哥親手為我打造的弩弓,小巧易攜,機簧急勁,遠勝尋常長弓大箭,我給它起名為逐日。」智又回望了一眼青空飛鷹,嘴角仿佛掠過一抹寥落,輕聲道:「它飛得真高啊!」

    忽然,少年猛一抬手,動作迅捷猛烈如揮刀斬敵,逐日中一弩急射,掠空聲疾勁悽厲,直入長空,那隻盤旋高飛的雄鷹似也料不到竟有弓矢可射得如此又高又疾,急振雙翼往高處躲閃,卻只聞一聲悲鳴,雄鷹已被一弩穿胸,急墜而落。

    智淡淡道:「二哥所鑄之物果非凡品,若是尋常弓弩絕難射得如此之遠。」他的神情依然淡定,與片刻前急弩而射叛若兩人,可這一動一靜之間卻又似有着一絲極淡的悵然。

    耶律德光萬分驚詫的看着這義子,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一生狩獵無數,被他獵殺的飛禽走獸成百上千,從未曾為任何在他箭下呻吟的獵物心軟,可今時今次,這隻鷹的墜落卻帶給了他無比的震懾。

    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陛下,只要臣活着一天,就永遠是陛下的臣子,永不會令陛下失望。」他的語氣雖然淡然,可每一字都力若千鈞般鐫刻在耶律德光心頭。

    「智兒,你總是這樣┉」耶律德光長嘆一聲:「每次義父要求你做些什麼,你總能做得更好┉」他深深一低頭,心中百感交集,智果然未令他失望,給了自己希冀的答覆,可他心裏卻有了一陣難言的歉疚。

    智似已看出了耶律德光心中的歉意,微笑道:「義父,為民者愁衣食,為商者愁蠅利,為官者愁仕途,為將者愁功祿,而為君者自當愁社稷,您心憂江山正是黎民之福,我們七兄弟定當盡施所學助您一展鴻圖,永延帝業,您給我們的早已太多,這是我們應做的,何況┉」他眺望着一望無際的草原又道:「您每日清晨都帶我來此縱騎逐日,馳騁遼域,我已經知足了。

    耶律德光搖頭輕嘆:「胸懷丘壑,心若翰海,漠視名利,又如此善解人意,智兒,朕…義父還真是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了。」

    智欠身道:「義父言重。」他看看東方旭日漸升,又道:「義父,時辰不早,我們該回宮了,朝中還有很多事等着您聖躬裁斷,那些心懷不軌者也該給他們當頭棒喝了。」

    耶律德光笑道:「有你們護龍七王在,這些人只是麼魔鼠輩而已。」

    兩人相視一笑,並騎而回。耶律德光欣慰中又有些黯然的看了眼墜落草原的鷹屍,心底輕嘆一聲。而智卻始終未曾再望一眼這隻隕落的飛鷹,就似已從心底將之抹去,又似乎要將這份憧憬永埋心底。

    兩人都未將這隻鷹當獵物帶回,也沒有替它掩埋,任這隻曾振翅高飛的雄鷹凋零在草原上,被青郁的碧草溫柔的覆蓋。

    筆者註:戰國雪一文首發權與電子版權一應授於小說閱讀網

    再向老讀者恭謹道歉:因戰國雪一文已與小說閱讀網簽約,準備加入vip推薦,為保護版權,應編輯要求,本文將重新整理後上傳,對老讀者來說,這或許是一件該被你們罵到臭頭的事,不過,我希望這也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因為當初有人抄襲,所以我故意在本文的前十幾萬字留下太多的破綻,這一次重新推出,我也可將仔細修繕過的底稿上傳,先傳三萬字,之後每天上傳一至兩章。總之,爭取在最段的時間裏,使老讀者們能看到情節發展,不過我相信,老讀者們在看到我修繕過的原文時,應能有一些與之前不同的感覺,沒有之前閱讀的粗糙感,故事條理也將重新整理。

    總之一句話,希望所有讀者都能繼續支持,而我,也將努力使各位滿意。

    當重新上傳的章節到一定篇幅時,我會不定時的推出幾篇戰國雪的外傳故事,如「霸王舔犢」「戰王破軍」這是我早就寫成的護龍七王和拓拔戰的早期故事,與本文也有一定關聯,並會交代一些前事,算是對老讀者的一種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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