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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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日同盟軍成立之後，各部進入一種引而未發的狀態，隨時可能出動，但卻一直靜止，這種狀態，使官兵精神得以緊張、專注，忽然有一天，國民政府與日本人簽訂《塘沽協定》的消息傳來了，他們將冀東拱手讓給了日本，並把察東、綏東劃為日本人可以自由出入之地，抗日同盟軍上下震動，官兵迅疾轉為一種空前的亢奮，兵鋒北指，已經刻不容緩，然而，同盟軍司令部，好像一點動靜都沒有。

    抗日同盟軍指揮部，馮玉祥、***、方振武愁眉不展。眼前，放着一堆雜亂的電報。

    前敵總司令方振武拿着一封電報在讀「……假立名號，弄兵自娛，更置職官，奪取軍隊，招集亡命，勒征民財」，他放下一封，又拿起另一封，讀道「冒名抗日，勾結漢奸，割據地盤，驅逐政府，任命官吏，實行赤化，背叛黨國，反抗中央……」

    前敵總指揮***苦笑道「真是，前幾天的賀電、賀信有多少，這幾天的罪名、污衊就有多少」

    方振武搖頭道「不止啊，翻番兒了！」

    ***轉向馮玉祥，道「塘沽協定一簽完，日本人就打進來佔了康保，馬上就到眼皮子底下了，總司令，咱們打不打？」

    方振武也轉向馮玉祥，道「蔣賊抗日沒有兵，咱們同盟軍一成立，他幾萬人馬星馳平綏線，虎視眈眈，這是衝着咱們來的，總司令，咱們怎麼辦？」

    馮玉祥忽然感到指揮部一片漆黑，他瞪大眼睛，懵然地想，這是怎麼了，過了一會兒，亮了，噢，原來是自己頭昏了一下，不過，他再睜眼，怎麼看都沒有剛才亮，現在的亮，還是昏黑昏黑的。

    馮玉祥失落道「馮某就任抗日同盟軍總司令，雖是不自量力……」

    ***忙道「您何出此言……」

    馮玉祥抬手制止***，悲哀道「國家有難，馮某欲想挽救，伸大義於天下，難道，我是圖職嗎？你方振武、***毀家紓國難，難道就是為了弄兵自娛嗎，抗個日，糊裏糊塗被扣上這麼多帽子……」

    方振武道「前面有日本人進犯察哈爾，多倫、沽源相繼失守，後面還有蔣賊百般壓迫，陳重兵於平綏線，朝發夕至，總司令，咱們同盟軍何去何從？」

    馮起身望着大地圖，頓時覺得黑雲壓頂，壓得他透不過氣，他的心一點一點涼下去，從頭涼到腳的感覺，從軍數十年，多麼兇險的場面也見過了，可是，如今這種絕望，卻是從沒有過的，第一次！滑天下之大稽！抗日同盟軍，抗日同盟軍！卻被日本人和中國的「政府軍」合圍了！

    馮玉祥站了很久，很久。

    ***和方振武沉默着，緊緊盯着馮玉祥的背影，總司令在思考，抗日同盟軍的出路，繫於馮玉祥一身。

    只見，馮玉祥突然轉身，狠狠一拍桌子，道「打！打他媽的日本鬼子！咱們就打出個威風，打出個態度，給全國民眾看，給全國官兵看！」

    方振武道「要不要留人應對背後的蔣賊？」

    馮玉祥憤然道「一個不留！我就是要給他蔣賊看看，是不是天下人都像他一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部隊終於接到了開赴前線的命令，次日就要開拔，漢生整晚都沒睡着，時不時起來，在地上走來走去，一會兒拿起刀擦擦，一會兒拿起槍瞄瞄，黑夜是那麼漫長，他實在耐不住了，推門而出，在一輪高掛的明月下，快步走向一排排房。

    排里戰士也都睡不着，見到漢生，都坐起來了。

    漢生問晉陽「你怕不怕？」

    晉陽拉下臉，道「你瞧不起人！」

    漢生又問了幾個，有的戰士表現出些許緊張。

    漢生道「別緊張，對面是鬼子，咱們大好河山都叫他們佔了，再不管，你爸，你媽，你兄弟姐妹，三大姑八大姨，兒子外甥大侄女，以後都成了他們的奴隸，這回，咱們見了他們，子彈射過去，大刀砍上去，要他們命，別手軟！」

    晉陽忽然問道「排長，你不怕？」

    漢生道「我當然不怕」

    晉陽猶豫一下，道「我們可聽說，你娘是日本人啊？」

    其實，漢生的出身，在他來之後不久，就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早就在營里傳了個遍，排里的戰士當然也都知道。

    漢生的思緒，一瞬間被連篇勾起了，他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她已經死了，再說，她是她，我是我」，排房陷入沉默。

    很久之後，漢生笑道「想那麼多幹什麼，殺就是了，我媽是日本人，我都不怕，你們就更不用怕了」

    一營如期開赴康保城外，漢生遠遠望着康保上空的火光，找到傅成明連長，焦急道「連長，咱們怎麼還不上？」

    傅成明放下望遠鏡，回頭，笑道「我說一排長啊，打仗不是抽大煙，你他媽那麼上癮幹什麼？」

    漢生不說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多久，前線消息傳來，康保克復！

    漢生叉腰，嘟囔道「什麼他媽玩意兒嘛，打了還不到三個小時就收復了」

    晉陽也冷一句熱一句，道「干坐了三小時，屁股底下的石頭還沒坐熱呢」

    傅成明淡淡道「別他媽嘚瑟，防守康保的都是偽軍，關東軍的硬骨頭都在後面呢，保管把你牙崩掉」

    二排排長張青川，手裏拿個樹枝兒，在土地上畫圈兒，好像對這些不太關心，這也是一個很容易沉浸在自己內心世界的人。

    青川軍事素質很強，屬於漢生眼裏的「有兩把刷子」的人，可卻是個悶葫蘆，漢生喜歡這樣的人，他老來逗青川。

    漢生又過來，摟住青川脖子，道「青川，康保拿下了！」

    青川木然地點點頭。

    漢生道「又畫世界地圖呢？」

    青川道「地球」

    漢生奪過青川手裏的樹枝兒，伸手在青川的圓圈兒上略加改造，笑道「看，屁股！」

    青川咧嘴笑。

    傅成明喊道「別屁股了，傳令各排，準備開進！」

    漢生回頭問道「去哪兒？」

    傅成明道「去哪兒？抗日收個康保就完啦？當然是乘勝追擊啊，殘敵往寶昌逃了，剛收到命令，咱們師作為先頭部隊，往寶昌探進」

    天公不作美，察哈爾的大地上，下起了連陰雨，部隊冒着雨向寶昌推進，這支部隊，雨具極缺，人馬衣物全被淋濕，一連幾天，身上都是濕水滲滲的，再加上沿途荒涼、村落稀少，所以，炊事難理，官兵難得一飽，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同盟軍前鋒部隊，開赴寶昌城下，在一個天色還沒全亮的凌晨，向寶昌發起猛攻，漢生還沒來得及見敵人，敵人就又棄城而逃了，沽源方向也傳來克復捷報，至此，十日之內，同盟軍連克三縣。

    部隊開進寶昌，原以為能吃頓飽飯了，可沒想到，偽軍早把寶昌榨乾了，寶昌城已是民困物乏，百姓自己都吃不飽飯，同盟軍如何忍心再征物產啊？此刻的抗日同盟軍，身處塞外的窮鄉僻壤，前有關東軍虎踞多倫重鎮，後有蔣介石陳兵平綏線，實施經濟封鎖，給養已然接繼不上了，索性變成了一天一頓飯。

    漢生一排的戰士，臉上已經有了菜色，他們是多麼懷念漢生猛練他們的日子，那時候，每天都抱怨苦，現在看來，那種苦，伴隨着大魚大肉，是多麼幸福啊。

    雖然日子苦了，可眾將士一收到前赴多倫打鬼子的命令，依然群情激憤，士氣高昂。三個晝夜行軍，部隊開到多倫郊外，先頭部隊已經觸到敵人，零星的戰鬥打響了，漢生對眾人道「弟兄們，咱們他媽餓了一路了！山珍海味就在眼前！多倫跟寶昌不一樣，那裏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打進去！你們想吃什麼吃什麼！全算我頭上！」

    晉陽那伙人笑道「排長，你就別逞能了，我們都把你吃得快要賣底褲了吧？」

    漢生笑罵道「哪個混球王八蛋說的！」遠近都是大男人，他也就毫無顧忌地拉下褲子，揪出底褲給排里人看，喊道「看見了吧！底褲新新的！老子他媽有錢得很！」眾人鬨笑。

    抗日同盟軍開始兵分三路進攻多倫城，多倫為察東重鎮，是察哈爾，綏遠，熱河三省之間的交通樞紐，拿下多倫，即可揮師熱河！

    日軍攻佔熱河後，視多倫為進軍察哈爾的大本營，派駐重兵防守，同時，關東軍第八師團在豐寧一帶虎視眈眈，此戰，同盟軍首次遭遇關東軍。

    就在同盟軍於西倉一帶與偽軍激戰正酣時，關東軍精銳——騎兵第四旅團三千多人正盤踞在多倫城頭，饒有興味地看着他們——同由中國人組成的兩伙軍隊，在廝殺。

    吉田正雄中尉，拿着望遠鏡，遠眺城郊，他嘴角上揚，冷笑一聲，隨即放下望遠鏡，懶洋洋地靠坐在城頭。

    茂木少尉嘆道「吉田君，支那的同盟軍，人數不少啊」

    吉田閉目養神，悠悠道「烏合之眾而已」

    茂木道「聽說支那政府已經調兵到張家口了，他們簽那個塘沽協定，到底算不算數，是不是騙我們的啊？」

    吉田道「算數，你以為，支那政府派兵來，是與關東軍為難的？」

    茂木疑惑道「那是？」

    吉田道「看看城下那兩伙人吧！哪個不是支那人？你還不明白嗎？」

    茂木道「難道說，支那政府軍是來……打馮玉祥的？」

    吉田不以為然道「這奇怪嗎？你來支那的時間還短，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茂木頷首道「願聽指教」

    吉田道「從滿洲開始，我在戰場上和支那人真刀真槍地較量，只有過三次，很多時候，都是看他們支那人和支那人在打，哼……」他露出一種無用武之地的寂寞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