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誠並沒有馬上就趕去跟臨楓樓匯合,而是先來到城外,將小狐狸放生。
「走吧,該說再見了。」
養了這小傢伙三年。
它也從原本成天想着溜出院子,變成整天都懶洋洋地躺在屋頂上曬太陽,愣是養出了一身的肥膘,也不清楚這回再放回去,還能不能有什麼野外生存能力。
但該來的一切,還是要來了。
柳誠揉了揉小狐狸那毛茸茸的腦袋,便是起身往城裏走去。
他要去完成最後一個任務,然後離開這座城市,繼續自己的刺客生涯,直到尋找到合適的機會,一舉將臨楓樓扳倒。
白云云站在林子裏,看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由得想說些什麼,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件事情。
這兩人,一個是臨楓樓的刺客,一個是合歡宗的妖女。
在最後分別的時候,卻都在試圖為彼此考慮。
刺客不想讓無辜的少女牽連進他危險的生活中,妖女想要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倆人的出發點卻全都錯了,刺客不可能跟妖女離開,而妖女也本就生活在危險當中。
也許就這樣分別也不錯,兩人本就不是一路人,若是身份被揭穿,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
如今就此分開,雖天各一方,卻也能留下些許回憶。
白云云低下頭,默默地往林子裏走。
可就在她走了一會後,就聽見前方的密林里,有人在竊竊私語。
仗着自己的偽裝不錯,還能隱匿氣息,白云云悄悄靠過去看了一眼,才發現這是一群臨楓樓的刺客,已經整裝待發,每個人都帶着面具,沉悶的聲音正從金屬面具下傳出。
「都清楚自己這次的任務了嗎?」
「清楚。」
「那就複述一遍。」
「一旦角木蛟拒絕完成任務,而那個合歡宗的妖女也沒能阻止他的話,我們就要在城外伏殺他。」
面對詢問,這些刺客全都異口同聲地將任務複述了一遍。
藏在草叢裏的白云云都瞪大了眼睛。
是陷阱!
而且越往下聽,她就越是心驚。
原來一切的巧合都是精心設計,臨楓樓和邪修聯盟早就有合作!柳誠和冷曉蓉也不過是其中的兩個棋子。
她必須要回去,將這一切告訴柳誠!
白云云扭頭就往城裏跑去...
...
地下錢莊裏,柳誠緩緩走到櫃枱前,看着在後邊收拾東西的虛日鼠,敲了敲櫃枱,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我來了,任務是什麼?」
聽到他的聲音,虛日鼠從那一堆雜物中起身,略帶歉意地看了過來。
「抱歉。」
「為什麼?」
「由於我跟你的關係,他們也沒把所有事情告訴我,事實上,你在城裏搞的小動作,首領已經知道了。」
「然後?」
柳誠平靜地問着,提着長劍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因為他清楚,自己隨時都可能會遭到襲擊。
「放心,他們沒讓我來處理你。」虛日鼠勉強笑了笑。
「是麼?」
「嗯,首領打算給你一個任務,只要你去完成,他就會對你網開一面。」
「什麼任務?」
「刺殺胡人的右賢王。」
虛日鼠那輕飄飄的話語,讓他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自從胡人建立的偽朝分裂之後,便成了東西魏,各自都自稱正統,而西魏就是關中右賢王反叛後,所建立起來的,如今這位右賢王依舊是西魏的君王。
百年前,這位右賢王就已經是一員悍將了。
東征西討,幾乎所向披靡。
胡人入主中原之初,面對南方大乾朝與北方妖國的虎視眈眈,就是這位右賢王,帶領着極為劣勢的兵力,擋住了大乾朝的兩次北伐,將妖國打得不敢再南下覬覦中原。
不僅如此,這位右賢王還能文能武。
以鯨吞之勢奪占關中,卻沒讓這裏變得蕭條,反倒是更加繁榮了起來,不僅安撫了本地豪強,還將關中治理得井井有條,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把邪修的數次侵擾,全都牢牢地抵擋在關外。
後來,由於繼位的君王,鎮壓中原百姓,打算改回胡姓,繼續逆行倒施,而乾脆舉兵反叛。
可以說,是一個出將入相的能臣,哪怕是作為君王也可圈可點。
關鍵是,這位右賢王的實力可不差,本就是天下少有的猛將,還有着氣運的加持。
別說是他一個人去刺殺了,就算是城裏的刺客一起上,能不能拿下也是一個未知數。
我打右賢王?會贏嗎?
柳誠對此默不作聲,因為這就是一個送死任務。
「放心,他現在已經沒有當初的實力了,如今他壽元將近,氣血衰敗,多年征戰帶來的暗傷,更是讓他無比虛弱。
而且我們在城裏佈置的陣法,已經啟動,暫時截斷了這個胡人王朝的龍脈,他目前暫時沒法用氣運續命了,還得承擔反噬的衝擊。
以伱的實力,完成這麼一個任務,沒問題。」
虛日鼠認真地解釋道,並且將那份任務單推到了他的面前,語重心長地說:「你必須要這麼做,如果想活下來的話...」
柳誠低頭看着這個任務單,沒有任何動作。
「你還在猶豫什麼?」
虛日鼠見狀,也急了。
「那不過是個胡人,他們入主中原的時候,殺了多少人?我們現在殺了他,是在做好事!在這之後,我們會扶持上來一個中原人做皇帝,這不比讓胡人統治這裏強麼?
而且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你拒絕這次任務...」
說到這,虛日鼠咬緊了牙關。
之後的話,不用出口也能明白。
他必須要去做。
默默地拿起了任務單,柳誠轉身向着錢莊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問了一句:「你也會來嗎?」
聞言,虛日鼠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不止是我。」
「哦...」
柳誠走出了錢莊,來到城裏。
此時,街面上依舊是祥和寧靜,人們熙熙攘攘地在街上閒逛,孩童們穿梭在人群里嬉戲,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美好。
他緩緩運轉起功法,將自身完全藏匿了起來,向着遠處的皇城走去。
說起來,他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刺殺皇帝的活了。
只是這一次,他的心情完全不一樣。
他清楚,這又是一次臨楓樓對他進行的馴服嘗試,要麼選擇完成任務,要麼奮起反抗。
柳誠很快就潛入進了皇宮。
事實上,對於他來說,這裏邊佈置的各種禁制以及機關,全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每次潛入刺殺,都不免要經歷一次,只不過這次比較複雜罷了。
這裏的守衛很是嚴密。
來來往往的巡邏隊,讓皇城裏充斥着一股肅殺之氣。
柳誠也並不意外,因為他給臨楓樓帶來的麻煩里,還有一條是偷偷向官府傳遞臨楓樓的情報。
很明顯,那位右賢王在提防被臨楓樓刺殺。
可還是沒什麼用,他依舊進來了。
走進那座寢宮,柳誠能嗅到很濃的中藥味,哪怕只是吸一口,都覺得咽喉泛苦,大殿四角擺放的香薰爐根本起不到作用,正中間的大床上,躺着一個人,在幕布遮掩下看不清模樣,除此之外,只有幾個宮女太監侍立在大殿內。
他保持着身形的隱匿,藏在陰影之中,緩緩向着那個躺在床上的人走去。
忽然,那個躺在床上的人,有了一點動作,抬起手來擺了擺,年邁且虛弱的聲音也從幕布內傳出。
「都出去吧。」
站在大殿裏的幾個太監宮女不明所以,但也還是迅速低下頭走了出去。
待到殿門合上之後,這個躺在床上的人,才終於坐了起來。
是右賢王沒錯...
柳誠沉默無言,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過去曾在道門的時候,他就在信州的關口,與其對峙。
只是,當年的右賢王,雖說是身為敵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其的確英武不凡,披着一身重甲,騎着高頭大馬,身後領着鐵騎三千,面不改色地與他對峙,可謂是威風凜凜。
可如今,他只看到一個虛弱年邁的老人,在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
瘦削且單薄的身體,完全看不出當年是個魁梧強壯的將軍,花白的頭髮與混濁的老眼,也沒有絲毫當初與他對峙時的英武模樣,完全就是一個不能自理的白頭翁。
「現身吧,你是第一個能走到這裏的刺客。」
這個老人坐在床邊,艱難地嘗試了幾次,才終於佝僂着身體站起。
柳誠也緩緩顯現了身形,平靜地看着這個連牙齒都沒剩幾個的老人。
右賢王眯起雙眼,打量了他一下,問道:「以你的水平,在臨楓樓里,排得上號麼?」
「最好的。」
柳誠淡定地說出了這個事實,在臨楓樓目前的所有刺客里,他的確是最好的。
「呵,那我還挺榮幸。」右賢王笑了笑,又再接着問:「你知道,殺了我,會有什麼後果麼?」
「什麼後果?」
「關中之地,會重新變成一盤散沙,百姓會流離失所。」
「他們會扶持一個新皇帝。」
「新皇帝?呵。」右賢王苦笑着搖了搖頭,「你知不知道,臨楓樓在跟盤踞西州的邪修聯盟合作?你覺得,他們扶植起來的新皇帝,會為了保住自己的權位,選擇做些什麼?」
柳誠沉默無言。
對此,他一無所知。
原本,他就一直都在疑惑,臨楓樓打算在關中做些什麼。
這一刻,他終於想明白了。
這並不是為了什麼財富,也不是為了什麼權勢,而是在創造一個合適自己的生存土壤,代價則是這關中的無數百姓...
「你...有辦法麼?」他試着問道。
老人自嘲地笑了。
「不,當你走到這裏的時候,我就已經輸了。」
「你出現在這裏,就意味着,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而我也的確是老了...」
「他們早就扶植起了叛軍,可我對此毫無辦法,仍舊忠於我的軍隊,寥寥無幾,那些大臣們全都居心叵測,我已經是孤家寡人了。」
這一刻,柳誠感覺自己的心頭,仿佛壓上了一塊巨石。
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本來是想着妨礙,乃至於搗毀臨楓樓,可如今,他不僅幫其發展壯大,還成了其攪亂關中的幫凶。
「所以,就只能這樣看着了是嗎?」他試着問道。
老人抓了抓自己的滿頭白髮,苦笑着繼續說:「看到了嗎?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威震天下的名將了,而是一個躲在宮裏日夜擔心被人刺殺的昏聵老頭,哪還有什麼辦法。」
「你隨時可以取走我的項上首級,回去復命。」
「當然,如果你對此有哪怕一點愧疚的話,那我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就當是我這個走投無路的老頭,向你這個刺客發的最後一個委託,如何?」
「畢竟,你看樣子,也不太想繼續為臨楓樓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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