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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無法分割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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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也看到太皇太后是最愛你的,就是因為整顆心都掛在你身上,所以才會用盡一切手段來捆綁你,剝離你身邊一切誘惑。不惜因此傷害太后,寧太妃,甚至傷害到你。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裏。

    「皇上,不要再自責了。就像現在這樣,祖母想要什麼,都給她,她就會高興的。祖母希望皇上得到世上最好的,就像她自己得到了一樣。」此時,赫舍里的心軟得和棉花一樣。

    玄燁聞言伸手把妻子攬入懷中:「我明白,我也想把我擁有的,最好的,都給她,只要是我有的,只要能讓她高興,減少些病痛。」

    赫舍里倚在他的肩上,聽着他掏心窩子的話。心中感慨,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頹廢其實不必。想做什麼就去做,陳還來得及的時候。

    第二天,帝後就同時下了命令,十日內,在全國範圍內搜索最能代表福壽雙全的樹木幼苗,送進暢春園備選。老太太只想要一棵樹,其實,造一片林子又何妨?

    內務府的執行力很強,根本沒用滿十天,紅豆杉,銀杏,五針松等等。玄燁選了兩株銀杏苗。赫舍里卻選了一棵五針松。結果老太太說,把五針松種在她寢宮的前面。兩株銀杏種在瑞景軒的兩側。

    玄燁立馬照辦,皇室成員們過了一天植樹節,還規定以後每年的今天都要過一天勞動節。於是,大清的植樹節就這麼對推廣了出去。

    老太太親自監督孫兒種樹,眉開眼笑。赫舍里卻帶着兒女們在瑞景軒上自然常識課。銀杏分雌雄,必須是成對種,以後才會結出果實來。

    新種下的樹苗只有女子手臂粗細,嫩得好像風一來就會倒。但赫舍里卻告訴孩子們,種得好。它能活千年。

    種完了樹。老太太說自己已經沒心事了,只等赫舍里肚子的孩子生下來。赫舍里不知道,她的這個孩子已經讓老太太挪給了蘇嘛拉姑,玄燁也答應了。

    因為祖母說,蘇麻不會留在暢春園裏,她會回紫禁城,還在自己原先住的屋子裏住着。玄燁也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祖母高興。蘇麻有伴兒,老婆也不會長時間看不到孩子,反正還有毓慶宮。

    孩子一多,某人就沒覺得老婆生孩子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四個孩子就把老婆的愛分光了。現在再來一個,他還能有地位嗎?

    故而,他完全沒有猶豫地就答應了祖母,赫舍里生完,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給蘇嘛拉姑帶。誰知就在他覺得妥當了,沒問題了的時候,馬佳氏意外傳出懷孕。

    赫舍里倒是沒怎麼糾結,自己懷孕這段期間。玄燁大部分時間都粘着她。但馬佳氏那裏卻也沒落下。畢竟赫舍里作得他沒法睡覺的時候也是有的,而他也不可能像現代男人那樣覺得有必要睡空床。

    馬佳氏自打生了女兒之後養了很久,但玄燁在聽說她懷孕之後,一點沒高興,反而皺眉了。這女人怎麼體質那麼差卻那麼容易懷上呢?要不要給她這個孩子?或者。她會需要一個兒子來彌補傷痛吧。

    想到此間,他決定,生完這個之後,就給馬佳氏喝絕育藥,為了她好。這就是男人的思路,或者說,這就是皇帝的思路。他不會想不要去碰這個女人,會覺得他的恩寵是馬佳氏生活的全部意義,至於孩子,有過就好了。

    他甚至開始後悔,後悔太早答應祖母,如果知道馬佳氏會懷孕,就該和祖母討價還價,把馬佳氏的孩子給蘇嘛拉姑帶,這樣就上了保險了。

    然後,他就猶豫了,他知道老婆是無所謂的,蘇嘛拉姑帶她的孩子,她會高興,因為會帶得很好。不帶也高興,因為可以更多一點和孩子相處。

    只是祖母那邊會答應嗎?馬佳氏的孩子,和赫舍里的孩子相比,一個是嫡出,一個是庶出。祖母以前是不會懷疑自己看輕額捏的,但現在就不一定了,玄燁猶豫了。

    赫舍里完全不知道他在猶豫這件事,見他得知馬佳氏懷孕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心說你矯情什麼?有女人要給你生孩子你不樂意了?貌似理論上該不高興的人是我好吧?我都沒半點表示,你什麼情況?

    但看他眉毛皺得死緊,不像是裝的。又奇怪了。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誰知得到的答案是擔心這個孩子生下來又養不活怎麼辦?

    赫舍里一口茶噴出來,你是想多了吧?懷之前你怎麼不想?懷上了你怎麼不想這孩子質量可能不好,乾脆就別讓她生下來了。

    你這些都不想,莫名其妙去擔心她孩子養不活怎麼辦?合着你們是真愛了?你孩子多,死個把的不心疼,她孩子金貴,親生的都死了,萬一再死,擔心她不能活了?是這樣嗎?

    念頭這麼一轉,赫舍里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皇上若是這麼擔心,不如臣妾搬回去住,讓出清溪書屋給昭嬪住?」

    「說什麼呢?你怎麼三句不離搬出去呢?」玄燁毛了:「住在這裏就這麼不舒服嗎?」「皇上不就是這個意思麼?擔心昭嬪的孩子不好,整天愁眉苦臉的,乾脆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踏實,不是麼?」赫舍里毛了,吵架的節奏開始了。

    玄燁聞言心裏一陣無語,老婆又開始發脾氣了。「我幾時有過這個意思?昭嬪不會養孩子,若不是憐她連番喪子……」說到這裏,他連忙住了嘴。

    「皇上接着說啊?若不是憐她,皇上便怎樣?」赫舍里追問了一句。「我……哎,赫舍里,你想聽我說什麼?昭嬪的情況,你是知道的……」知道她脾氣來了不能頂着干,九五至尊做出了退讓。

    誰知赫舍里今天就是一根筋了:「她什麼情況?臣妾不知道啊,不如皇上說給臣妾聽聽?她怎麼了就讓皇上的心七上八下了?」

    「我……」玄燁被噎住了。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老婆的這種反應貌似是嫉妒了?咦,懷孕真是件奇妙的事情,那些以前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現在都一一實現了。

    老婆嫉妒自己對別的女人好了。那麼怎麼辦呢?當然是連哄帶騙加指天罰咒:「好了,我們不說昭嬪的事了,順其自然,順其自然了。

    你別生氣,我怎麼可能讓你搬回去讓她搬進來?天地良心,我是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念頭。我最多也就想想……」

    「皇上想什麼?臣妾還真想知道皇上想的什麼?」赫舍里板着臉,眼珠子朝上翻。最近她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連對皇上翻白眼的事情都做出來了。

    但玄燁一點兒都沒覺得這是威脅他了,只覺得老婆在賣萌。當下嬉皮笑臉地說:「沒有,現在我什麼都不想了,一百個她也比不得你重要。」

    「皇上只怕是對誰都一樣說。」赫舍里不為所動。玄燁徹底笑翻了:「赫舍里啊……呵呵……」「笑什麼?」赫舍里一個白眼飛過去。「笑你今天特別漂亮……生氣的時候。特別漂亮……」玄燁喜形於色。

    赫舍里此時發現自己被嘲笑了,懊惱地把頭轉向另一邊。被玄燁一把捉住肩膀:「別動,就是現在這樣……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會醋……」

    「誰吃醋了!」赫舍里毛了。「沒,肯定不是你,是我,是我吃醋了……」玄燁心情倍兒好地逗老婆玩兒。一邊嘀咕着:現在挺好的,你在這裏呆着,懷孕沒事做。見不到我就會亂想吃醋什麼的。一回到宮早就把我扔不知道哪個角落裏了。

    心知不能奢望太多,玄燁幾乎把所有可以想得到的承諾,全都許了一遍,把赫舍里哄舒服了。等他轉身出去,赫舍里在他的背後雙頰飛紅。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嬌羞摸樣。

    馬佳氏的事情,說放下也就放下了,左右才剛診斷出來,離出生還早着呢,想這麼多只是因為她的記錄太差。記錄好的那些個,他又不想給她們孩子。

    這就是皇帝的特權,他可以決定要不要你懷上他的孩子,皇帝的女人們都不知道,太皇太后和太后做妃子的時候也不知道,如果皇帝說不留,他就算天天抓你滾床單,你也不會有他的孩子。

    這就是皇權,皇權底下沒有人權。不是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墮了。孩子,也是恩賜,表示他眼裏有你。那些卯足了勁兒想要這穿那穿,這男那男的女紙們,想想好吧。

    內事現在看來都是小事,外事才是最大的事。八月頭上,耿昭忠面見自己的哥哥,向他宣讀了皇上的旨意,耿精忠哈哈大笑。

    「你是狗皇帝身邊呆得太久,腦子不夠用了是嗎?現在是什麼情勢?我們還能被招安?只怕我們人出了雲南就身首異處了!」

    邊上尚之信比耿精忠狠辣多了,他不懷好意地盯着耿昭忠:「今天是你來了這裏,換做是別人,早已身首異處!老子是個粗人,不懂什麼狗屁禮法,你來了就別想走了。老子會另外通知狗皇帝,想要老子罷手,除非劃江而治!」

    「劃江而治」四個字出來,耿昭忠再有心理準備都被嚇到臉色煞白。天哪,這是要瘋啊!你手裏有多少籌碼就想着要劃江而治了?皇上要是沒發燒絕不會答應你的,你這是求速死的節奏!

    耿昭忠因此留在了雲南,耿精忠後來向他坦白,自己現在是騎虎難下,必死無疑,好在耿家還有你,還有小弟。皇上仁慈,耿家還有一脈香火。

    事實證明,不管他們反不反。三藩是一定會被夷滅的,父親夥同吳三桂引清軍入關,成了民族的罪人,是不可能太平無事的。出來混總是要還,耿家欠的債,就由他這個做大哥的來還,弟弟只要乖乖待在屋裏什麼都不做,等着就好。

    玄燁在接到耿尚二人的回覆之後鬆了一口氣,還好,他們還是有血性的,沒讓朕難做。這要是真的放下尊嚴痛哭流涕各種懺悔,自己還真不好立刻就把他們咔嚓了。

    他們這兩個罪魁禍首不死,這削藩就只削了個皮毛,一定不能這樣。現在。他們以強硬的態度拒絕削藩,是再好不過個事情。

    於是,朝廷下令對耿精忠尚可喜餘部進行毀滅性清剿,各前線部隊各自開出了價碼,打賞獲得零件的士兵以此鼓舞士氣。

    九月二十八,一大清早,赫舍里就從睡夢中驚醒。陣痛毫無預兆地降臨。孩子比預產期晚了十多天。在這個時代屬於正常,只是玄燁一直都沒準老婆搬出去。

    赫舍里滿頭大汗地醒來,驚動了司帳宮女的同時也驚動了玄燁,鬼叫着宣太醫。自己從床上跳起來直奔赫舍里的房間。被連璧帶着宮女衝出來攔住:「皇上,您不能進去!」

    玄燁一甩袖子:「你們讓開!」「皇上!」連璧帶頭跪下了,邊上太監宮女頓時跪了一地:「暖閣狹小,太醫嬤嬤一來,勢必擁擠,請皇上就在外間靜候佳音吧!」

    現在闖進去看什麼?要看等生完了您再看也不遲,現在進去湊什麼熱鬧!玄燁無語,被宮女太監們齊心協力擋在外面,各種坐立不安。

    雖說赫舍里生語嫣語婷姐妹以及後來的承琬。都很順利。但生承瑞的時候可是嚇掉了自己半條命。闖進產房乍一看還以為她難產死了。

    女人生孩子有多兇險,他是領教過了。現在,赫舍里就在隔壁房間生孩子,教他隔着一道門站着,怎麼能不緊張?

    很快。赫舍里的奮鬥開始了。裏面的她被塞了口,綁了手腳,眾多嬤嬤雜七雜八的聲音把她的動靜完全掩蓋掉了。外面的玄燁只覺得裏面特別吵,卻聽不到老婆的聲音,更加煩躁。

    恰在這個時候,得到消息的承瑞帶着弟弟妹妹趕來,求見父皇。這讓玄燁更加煩躁。我都不能進去,你們來除了添亂還能幹啥?

    脾氣一上來,有生以來第一次,把承瑞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罵得他連忙下跪認錯。最小的承琬從來沒見皇阿瑪這麼凶,小嘴一癟,哭了。

    這下,承琬的奶娘躺槍了。被皇上的超級冰凍視線凍得手腳冰涼,半拖半抱的把小主子弄走。還擔心回去後自己的腦袋還在不在肩上扛着。

    一個時辰過去了,暖隔里,嬤嬤高亢的嗓音一直沒斷過,卻遲遲未見嬰兒的哭聲傳出。外面,玄燁的心上就像是有幾萬隻螞蟻在啃咬,難受,暴躁,想喝口水冷靜下,抓到手裏心更不定,抬手就把茶碗給砸了。

    然而,就在茶碗落地,發出清脆聲響的同時,暖隔里終於傳出了孩子的哭聲,兩種聲音疊在了一起。讓玄燁的煩躁全部退去,喜上眉梢。生了,總算是生下來了!

    很快,嬤嬤從裏面抱出一個明黃的襁褓:「皇上大喜,娘娘生了一位小阿哥。」玄燁聞言吐出一個字:「賞!」

    緊接着,他提起袍子就要進門。嬤嬤抱着襁褓剛想說給皇上瞧瞧,卻見皇上正眼也不帶看她的,舉起襁褓的手頓時就僵了:「皇上,您,您是說……您要進去?」

    玄燁豈止是說要進去,他行動上前一隻腳都已經跨過門檻了。聽見嬤嬤問話才想起來:「去,趕緊去給祖母報喜!」

    其實哪裏要等清溪書屋的人去報喜,老太太有自己的渠道,這邊的人還沒到地兒,老太太就已經知道正宮皇后再添一子。偏頭對站在一邊伺候着的蘇嘛拉姑說:「格格,是個兒子呢!你要不要去瞧瞧?看看合不合你的眼緣?」

    「太皇太后言重了,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都是好的。」蘇麻真心替那小夫妻倆高興。皇后受上天眷顧,兒女成群,將來定是個福壽雙全的。有她陪着皇上,內事和順,外事還用愁麼?


    蘇麻打從心底笑了出來,太皇太后見了,卻是替她高興。好了,蘇麻圓滿了,沒心事了。只等死神來接,就離開了吧。

    那邊,玄燁撇下新生兒闖進產房。裏面太醫穩婆退了個乾淨。赫舍里躺在床上,人醒着,卻好似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見玄燁進來,努力忍痛擠出一個笑容:「皇上來了……」玄燁走進她,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嘴角兩邊還有掙扎時,絲帕的勒痕。一副羸弱不堪的摸樣。

    偏偏她還笑着,笑得很勉強也笑着。玄燁彎下腰,在她的額上親了親:「疼就別笑了。聽說是個兒子,我猜對了。」

    什麼叫聽說是個兒子?嬤嬤抱出去的時候,你沒看見麼?眼睛有些濕濕的,剛才還以為淚都流幹了,哭不出來了,被他一句話又忍不住了:「皇上都沒看過麼?」

    「看過了啊,是個兒子。」玄燁模稜兩可地說。赫舍里根本不信。嘴角彎起有些疼。但眉眼卻是明顯的笑眯了。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玄燁被她看得自己也笑了出來,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臉頰。又捏捏她的鼻子:「累了,好好休息,我很長時間都不能看見你了。」

    「皇上替臣妾看着孩子們,囑咐瑞兒好好學習。」赫舍里輕笑着:「免得等臣妾出了月子,發現瑞兒功課落下了,又要唱白臉。」

    「你唱白臉的次數少麼?」玄燁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可是,就在剛才,他還眼巴巴地在外面求我,放他進來看你呢!」

    「人呢?」赫舍里立刻朝門外張望。「被我趕出去了!」玄燁掐滅了她的希望。赫舍里無奈收回視線。表情落寞。「我會告訴他們。你很好,也會告訴他們,你好了之後就會查他們的功課。」玄燁笑笑:「好了,你睡會兒吧,我讓宮人進來陪着你。」

    「皇上也該去祖母身邊陪着了……」赫舍里笑笑:「臣妾沒事了。讓皇上掛心,臣妾高興,但讓祖母掛心,臣妾就不舒服了。」

    「哦,是這樣的嗎?」玄燁眼前一亮:「赫舍里,你現在越來越知道說什麼話,最能哄我開心了……」赫舍里展顏:「皇上一直被臣妾哄着,不好麼?」

    為了方便皇后坐月子,玄燁索性搬出了清溪書屋,改在明輝堂起居。每日就近督促孩子們的功課,和師傅們研究國策。新生的小阿哥則遵從和祖母的約定,抱給了蘇嘛拉姑。

    由於蘇麻還要照顧太皇太后,孩子其實是交給一群丫鬟婆子,就在太皇太后病榻前呆着。老太太看着襁褓里的娃娃,心情倒也能好些。

    只是,她的身體實在是不行了。已經出現間歇性昏迷並呼吸停滯的症狀了。太醫們都很緊張,萬一她哪次昏迷沒被發現,呼吸停滯時間過長,隨時都可能因為腦缺氧而死亡。

    就是這樣的狀態底下,她還時時關心雅克薩談判的進程。每天都要召見相關人員了解情況,玄燁來問安也要詢問一下,讓玄燁對她更加崇敬,祖母對國事的關心程度讓他這個做一國之君的人汗顏不已。

    因此,他更捨不得她。奈何時間到了,捨不得也沒有用。長至節過後的第三天,東北傳來談判取得突破性進展的消息,有望趕在年前簽訂最終協議。

    當玄燁興沖沖地去見祖母的時候,卻被告知祖母昏睡小半個時辰了,一直沒醒。太醫正在急救。這一他什麼好心情都灰飛了。直衝進去,撲倒在祖母床前。蘇嘛拉姑立在邊上,神情哀戚。

    玄燁整個人都蒙了,雙眼緊緊盯着祖母的臉,生怕錯過她睜眼的瞬間。太醫一邊診治一邊抹汗,這是要掉腦袋的節奏。萬一太皇太后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出什麼狀況,這滔天巨浪拍下來,他們不得集體碎成渣渣?

    得到消息的赫舍里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這麼大的事,怎麼現在才來報?替本宮更衣,快點兒!」本來躺了一個多月,渾身不舒服的赫舍里聽到這個消息哪裏還能躺得住?

    一通收拾之後火速趕往太皇太后寢宮,到門口正好撞上同樣心急慌忙的淑慧公主。兩人進到裏面一看這個情況,都選擇了沉默。大家一起盯着太皇太后的臉看,希望能看到她睜眼。

    時間流逝,周圍的人渾然未覺,太醫們做完所有能做的事,悄悄退到外面,屋子裏就只剩下玄燁,赫舍里,淑惠和蘇麻四人。

    然而,太皇太后始終未曾醒來,直到玄燁體力不支頹然倒地,才把赫舍里驚醒,再看床上的太皇太后面容安詳,似乎真是睡着了。

    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半點皆無。一驚之去握她的手。早已經僵了。這一下,赫舍里也懵了:「祖母……祖母她。她,她……」想說她死了,怎麼都開不出口。沒法子只能採取折中的法子,彎下腰湊到玄燁耳邊:「皇上,皇上,讓太醫們進來吧……時間太久了……」

    玄燁茫然轉頭,眼神空洞。赫舍里有些忍不住。聲音裏帶着哽咽:「皇上……站起來吧。」這一次。她的聲音沒有喚醒地上的人。他只是機械地朝她伸手。她用力想把他拖起來,怎麼可能拖得動?自己反而被拉倒:「皇上!」

    玄燁好像一下子失了神志,不會說話,只會抓着赫舍里的雙手不放。眼睛卻還緊緊盯着床上的祖母。赫舍里悲從中來,牽着他的手伸向太皇太后的臉:「皇上,祖母不是睡着了,您……您,下令吧!」

    某人充耳未聞,邊上淑惠公主此時也從震驚中回神,猛撲過來,擠開玄燁:「不,不會的。皇額娘不會的。早上還好好的,還逗弄了小阿哥,說今天的精神好些了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一疊疊聲的「不會」在抱到老太太的身體時戛然而止。赫舍里剛才摸到她的手,已經沒了體溫。完全僵了。可見得是昏迷不久就斷氣了,只是太醫們怕皇上降罪,死馬當活馬醫了。

    現在,淑惠抱住個死人,怎麼能沒感覺呢?因此,她馬上就崩潰了,情緒外放,嚎啕大哭起來。此時,赫舍里希望玄燁也嚎啕大哭一場,可再看地上的人,卻把她嚇得魂飛魄散:「來人,快來人,太醫!」

    玄燁整個人倒在地上,蜷縮了起來,渾身發抖。赫舍里撲到他身上,在他耳邊喊着:「皇上,皇上您起來,別嚇唬臣妾……」

    太醫一股腦兒湧進來,後面跟進來的小魏子幾乎是連滾帶爬狀。撲過來就給主子跪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主子,您醒醒,您可千萬支持住啊!」

    大家七手八腳把渾渾噩噩的玄燁弄進小房間裏,一通診脈之後,太醫只說是鬱結於心,開了安神壓驚的方子。這一下子,暢春園裏一陣兵荒馬亂。

    太皇太后駕鶴歸西,淑慧公主霸佔着老太太的屍體哭個不停。皇上正主兒失魂落魄沒了主意。原本井井有條的事情全都亂了套。

    深夜,赫舍里在玄燁身邊干着急:「皇上,您要振作起來,祖母還在外間躺着呢!時間不等人,紫禁城裏,大傢伙還都不知道呢!姑姑可以什麼都不管,您可不行啊!」

    玄燁不言不語地坐在那兒,眼淚順着臉頰滾落,就是不出聲。赫舍里忽然伸開雙臂將他的頭帶肩膀一起摟進懷裏。只覺得他在不停地顫抖。,

    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緒:「現在沒人看見,也沒人聽見,臣妾希望,您能像小時候那樣,大哭一場。」

    懷裏的人沒有動靜,赫舍里也不知道他聽到還是沒聽到。默了好半天,才聽見一個聲音悶悶地說:「不可以哭。」

    「可以的!」赫舍里忍不住屈膝彎身,視線與他平齊:「可以哭的,你若是不痛快,就哭。」「不可以哭。」玄燁默默重複了一遍:「我不可以哭的。」

    赫舍里實在忍不住,淚流滿面:「皇上,臣妾求你了,算我求你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哭也好生氣也好什麼都好,別這樣一聲不吭坐着好不好?」

    玄燁溫順地偎向赫舍里:「我哭不出來……幫幫我……」赫舍里圈緊手臂:「我在,我在這裏。哭不出來就哭不出來吧,把眼睛閉上,會舒服一些。」

    這一天,暢春園裏無人入眠。第二天天蒙蒙亮。赫舍里扶着玄燁回到太皇太后床前,淑慧公主和蘇嘛拉姑守了一夜,神情憔悴。玄燁既沒讓她們下去休息,也沒安排她們做事。只是過來道了一聲辛苦。

    蘇麻強作精神,表示請皇上下旨,儘快安排主子的身後事,一切聽憑皇上做主。玄燁盯着祖母的睡顏看了又看,終於接過小魏子早已準備好的金刀,撈過自己的辮子,削斷了尾端的一節,輕輕放在祖母的手心裏,並讓她的雙手交握在胸前。

    赫舍里看在眼裏,心中隱隱作痛。倒不是傷心太皇太后突然離世,死前連遺言都沒有一句交代。她心疼的是玄燁。他的日子剛剛才好過一點。眼看着邊疆戰事勝利在望,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偏偏出了這樣的事。

    雖說他在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她會走,甚至讓納蘭去看過陵墓。可這些都架不住老太太是突然離世,連緩衝的機會都不給他留。甚至可能連最後一面都沒見着!他進去之前她就已經掛了都有可能!

    這種打擊何等巨大?赫舍里不敢去想某人現在心情如何,是不是壓抑着想要找堆人來開膛破肚。她緊緊握着他的手,兩人並肩站在床前。低頭看着平靜的睡顏。

    他們都知道。很快就會有人給太皇太后換衣服,上妝,入殮。這些原本昨天晚上就該做的事情,因為玄燁的失控。擱置了下來。紫禁城裏,太后和其他女眷肯定也得到了消息,她們不會出宮來祭奠,因此,移靈就在今日。

    好在老太太的壽材壽衣等物是早就備下了的,只要玄燁一聲令下,很快就可以搞定的。只是入殮之後,他就再也看不到祖母的容顏了。

    捨不得……此時玄燁看着祖母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裏,他的眼神里依然帶着期盼。期盼她能再次睜開雙眼。雖然太醫已經一致宣判。太皇太后薨了。至少現在,他還是不信。

    但是,等祖母換好衣衫,進了棺材,蓋棺論定。他就連這點點小小的希望都沒有了,他不願意這樣。因此,腳好像生了根,怎麼都挪不開步子。

    赫舍里知道他心裏難受,但死人一直躺在這裏也不是個事兒,雖說現在外頭氣溫很低,屋裏又把所有能產生熱量的設備都挪走了,但死人還是會變質的。就別讓老太太受這種罪了吧。

    心裏這麼想着,赫舍里輕輕掐了掐玄燁的手背:「皇上,奴才們已經等候多時了,讓他們進來,給祖母整裝吧。皇額娘還在宮裏盼着呢!」

    玄燁回神,低頭看了一眼妻子:「我,朕想再看一眼祖母。」「皇上……皇上若是願意,天天都可以看見祖母的。許多人都在等着祖母,盼着呢,皇上就讓祖母去吧。」說到這裏,她也忍不住哽咽了。

    知道玄燁有多眷戀祖母,知道他其實最怕失去親人,可是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然,自己當初也是百般祈禱,萬般不舍,還是留不住爺爺想要離開的腳步。

    玄燁現在的哀苦,她感同身受。因此她無法像二十多年前那樣冷靜自若地引導他走出失去母親的陰影。她自己也在心痛,她也想哭。她想起了早年離世的爺爺,赫舍里索尼。

    再也沒有了,都沒有了。爺爺的時代,徹底結束了。遏必隆死的時候,她就曾有過感慨,爺爺的光輝,熄滅了。

    眼前的老太太代表了一個時代。

    在她的時代里,腥風血雨中,一個個鮮活的名字像一顆顆潔白的珍珠,閃着乳白色的光暈,把鮮血和殘酷的紅色海洋揉成了一匹柔滑光亮的絲緞。

    皇太極,多爾袞,豪格,多鐸,福臨,玄燁,索尼,鰲拜……

    陳圓圓,哲哲,海蘭珠,董鄂妃,孝康太后,靜妃,慧如……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名人凡夫。都曾在她的人生軌跡里閃光。而今,恆星隕落,繁華落幕。除了遺憾之外,還有無盡的感嘆和哀思。為她,也為他們。

    這一刻,赫舍里的心裏湧起了一陣潮水,把她的心胸整個沖開了,擴容了。

    我應該感謝你的,確實要感謝你的,雖然嘴上說不出來,但你能感受到的,我誠心誠意地感謝你。

    感謝你用你的方式,幫助我融入你的時代,在這裏更遊刃有餘地生活。是你教會我,用屬於這個時代的目光,這個時代的心腸去感受屬於這個時代的善與惡,悲與歡。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無法站在這裏。也許早就頹然逃離,也許早就甩袖放棄。那些我認為無法接受,無法理解的,讓我不舒服的東西,其實我根本無法迴避。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無法適應這裏。也許早已被這個世界淘汰,身首分離。是在和你的不斷博弈和較量中,我站穩了,站住了。

    請收下我說不出口的感激,餘下的日子裏,請繼續在天上看着我。看我是不是像我對你承諾的那樣對你的孫兒。如果我有半點違誓,你就下來帶走我,我無怨尤。

    ————————————————————

    這一章能有這麼長,是我沒有想到的,寫到這裏,我想說的,赫舍里想說的,玄燁想說的,都說出來了,書到這裏,好比水到下渠,接近尾聲了。我最親愛的人,我最難忘懷的時光,我覺得最難表達的心情。

    請收下我說不出口的感激。



第四百四十九章 無法分割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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