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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化棗樹度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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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家的小院裏,有一顆棗樹,立在院子中央。繁密的枝葉伸展開來,綠蔭覆蓋了整個院落。棗樹一側的枝頭,正好伸到我家西屋的房頂上,所以每到秋天棗兒紅腚的時候,我就會悄悄的爬上牆頭,再爬到房頂,隨心所欲的採摘或用細長的竹杆敲打稍遠處的棗兒。

    牆頭是登上西房的必經之路,有一層一層的台階。然後,我再輕輕滑下台階,先跳到雞窩頂上,再跳到地下。揀起或青或紅的棗兒,用手一擦,便吃起來,味道還有些苦澀。棗兒呈綠色的時候,是苦澀的,並不好吃,所以採摘棗兒並不是我的目的,爬上房頂去尋找那份敲打的快樂才為重要,才是我美好的幸福時刻。

    之所以是爬上牆頭,是因為我那時尚小,牆頭上的台階有些許高,我每次都得悄悄的爬上去,然後再慢慢的滑下來。之所以悄悄的爬,是因為母親不許我隨意攀登,防止掉下來摔傷。母親說:若從牆頭或房頂上掉下來,可不是小事。母親還說:本就不聰明,再摔的更傻了,長大後連個媳婦都說不上,多可憐。所以,母親是不許我爬上牆頭,更不許我登上房頂的。所以啊,如若母親在家,或在院內忙碌,我保證悠悠然然的在樹下玩耍,即使心心念想着那顆棗兒紅腚了,也不會着急的去摘。

    等母親離開了家,我就急不可耐的爬上牆頭。有時姐姐怕我摔着,便一同登上房頂。姐姐也不大,十來歲的樣子。有了姐姐的護送,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有時我們正興高采烈的打着棗兒呢,母親就回來了,就會批評姐姐,說:他小,你也小啊?掉下來摔着怎麼辦?姐姐回答:沒事的,我們小心着呢。母親說:什麼叫沒事?反正那個也不會故意有事,不都是一不留意出的事麼?姐姐便不再言語。但我們照樣在房頂上玩樂,敲下幾顆發紅或青的棗兒,再小心的爬下來。我雙腳一着地,便放開步伐奔跑,拾起來就吃。母親還疑惑的問:好吃麼?這麼青,等紅了再吃不行?狗窩裏放不住乾糧。

    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吃,有時真的不好吃,我一嘗,便會丟掉。只是吧,不上去打下來,感覺心裏就癢的不行,並難以忍耐,只有打下來了,才了卻了心愿。按照母親的說法:這顆棗樹上輩子就欠了你的、該了你的,才讓你這麼隨意的敲打。我只是聽着,不懂所謂的上輩子欠與該是什麼意思。之後呢,我仍然是該敲敲、該打打。這是種樂趣,不在乎苦甜,僅是滿足幼小心靈的一種慰藉,是豐盈着我歡暢與喜悅的營生,是安撫着我孤寂與清貧的快樂。

    那時有句顏語說得彼為形象:綠婆子,坐高樓,颳風下雨就點頭。說的是棗兒已長成了果,還在發青的時候。而紅婆子,坐高樓,颳風下雨就點頭。也是說的棗兒,卻是已經紅了腚。不論是青是紅,我認為都是對我極大的誘惑,是故意吸引着我去敲、去打呢。那些在風中搖擺的棗兒,也確實誘人。後來聽說,這種誘惑,就是一種前生與今世之相欠與相聯的佐證呢。

    我家這顆棗樹上結的棗兒,當紅了腚的時候,才有些甜絲的味道,酸甜酸甜的。從青果到紅腚,要有一段時間。所以,在這段時間裏,敲打棗樹便成了我每天必做的事情之一,一時三刻的觀察着哪個棗兒紅了,哪個還需要再呆幾天。但房頂是必須上一次的,無關痛癢的敲打上幾下,心理滿足了,也就安穩了。如若哪一天不爬一趟西房頂,便覺的有一樁大事沒有完成,心裏就空落落的不踏實呢。這種心理的意難平,興許真如母親所說,這棵棗樹的上輩子就欠了我的、該了我的,不敲不打不足以了卻我今生今世的心愿呢。

    據父親講,這棵棗樹是爺爺的無心之為。一天爺爺下地回家,在村邊看到一棵小小的樹芽,便順手帶回了家,又隨意找個空闊的地方一栽,澆些水,便由了它自生自滅。命際有緣,樹兒沐浴了流年洗禮,穿越過歲月晨霧,竟然活了下來,並長成了一棵樹冠遮天的大樹。春天,帶來清香。夏天,送來陰涼。秋天,掛滿果實。冬天,伴在身旁。並且一天一天的述說着同一個故事,一月一月的演義着相同的情節,季季如此年年這樣,與這處普通的小院一同共度着塵世的風光。

    那段時期,在我家的周圍有三顆棗樹。后街的空地上有一顆,結圓棗兒,是大伯種植的,沿后街來來往往的人們都可以投打,於我沒有什麼可期盼的結果。二大娘家的院內有一顆,結大鈴棗,茂密的一枝正好伸到我家堂屋的房頂上,果肉酥脆,清香可口,紅透之後,我便彎着腰在堂屋頂上偷偷的投打。畢竟是二大娘家的,雖然甜脆,但投打時總不那麼心安理得。所以,只有我家這顆棗樹的棗兒,是我想打便打,要打就打,隨時可打,且打的問心無愧,打的放心安然呢。

    這三顆樹上結的棗兒,二大娘家的最甜。在八月十五的前後幾日,是棗兒最好吃的時間。俗語說,七月十五棗紅腚,八月十五打幹淨。也就是說,在這一個月的時節內,棗兒從開始上漿微甜,到甘甜爽口,都是可以採摘的時間。有一年快八月十五的日子,我上學時,用石塊偷偷打下二大娘家棗樹上的幾個果子。邊吃邊上學,正好遇到友伯家的武哥。武哥愛哭,我不喜歡與他玩耍,但他有一個姐姐是衛生院的村醫生,衛生院有各式各樣的針藥盒,紙質的,去掉裏面的小隔斷,用來盛鉛筆最好。武哥就有許多這樣的小盒子。我沒有,非常想要一個。

    恰巧那天上學時就遇到了武哥,我主動送他一顆棗子吃,還有意的問他:甜不?他說:甜。然後,我隔着牆頭指指我家的棗樹,說:我家樹上結的,你看到了,結了好多呢。他說:多摘幾個給我唄。我就說:行是行,得用你的小盒子換,給你五個甜棗換一個針藥盒,行不?他爽快的答應:行。事後,我用棗兒換了好幾個針藥盒。可武哥說:我給他的棗兒都不如那天的甜。他當然不知道,那天是二大娘家的大鈴棗呢,換針藥盒是我家的圓棗,甜酸度不一樣。武哥還問我:這是咋會兒事啊?我說:品種不一樣唄。不知武哥聽沒聽懂。換來的針藥盒我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平日如若無事,我就會拿出來細細的把玩一番。如此說來,用棗兒換回的鉛筆盒,成了那些年我唯一的玩具。

    之後多年,每逢果兒紅透,母親就摘下許多,洗淨曬乾,展於院內席上。棗兒晾曬的後期,紅彤彤的一片,成了這方寂靜小院最具禪心雲境的時刻。曾經高懸在天的紅果兒,用輕搖雲水的姿態,在微風中舞蹈,與細雨里清唱,自在逍遙,過着何等灑脫的日子。然而,待成熟之後,落入凡間,被迫清洗,於萬木蕭條之境,在陽光里寂寥,在風吹中蛻變,被迫脫掉飽滿的形態,變成乾癟紅透的模樣。雖然沒有了豐盈綽約的風姿,卻又充滿了濃郁甘甜的香醇,這是吸收了陽光之後的味道。於是,一顆顆的棗兒經受了蝶變,滿載着全是禪韻的故事,在風塵的世事間,從容淡定孤芳自賞,成為一方小院內輪迴演義的景象,或一年一度不曾變化的程序。

    然後呢,被母親精心的存在罐內,封蓋儲存,於是一季的繁華轉入落寞。再然後呢,便由母親取部分熬煮成湯,在秋天某個爽氣的清晨,或冬季白雪飄飛的黃昏,一碗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紅棗粥,就成為一家人最溫暖、最寫意的時光;若加上些花生,便成了美食;如果還能尋些父親帶回的紅糖,散上少許,更是不可多得的佳肴了,這絕對是清貧年代滋補的美味呢。有時母親喝水,也偶爾沖泡幾顆。母親說,藉此甘甜給清水添加些味道,喝着便覺心曖了。這是母親給自己清苦無味的生活添加的佐料。

    於是,故事從此結束,靜待來年續寫。

    於是,一年一季的輪迴,一模一樣的篇章,相同的情節,相似的故事,訴說着同樣的情懷。不一樣的是,那位在棗樹下永不停止腳步的孩童就慢慢長成了少年。棗樹還目送少年去向遙遠的地方。而棗樹的故事,從此也呈現到了遠方,只是故事裏的彼此都成了另外的模樣。

    所以,提及我家的棗樹,便有許多的話題要講。沉思默想,最重要的是,它曾保護着我平安的度過了一個風雨交加的黢黑之夜呢。這是唐山大地震那年發生的事情。

    大地震的當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被搖醒,感覺床體怎麼在晃動啊?就幾秒的時間。然後又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整個高莊就炸開了鍋。鄰家大娘嬸子們,大伯叔叔們,粉粉走出家門,尋問此事,原來是地震了。母親也站在門口與大娘、二大娘高聲對話。母親高喊:二嫂,半夜裏感覺到地震了呢,是不是啊?二大娘大聲回答:可不是麼?怎麼就地震了呢?這話可怎麼說啊,都多少年沒有地震了。大娘也高聲的說:聽說地震後會有餘震,越是有餘震還越是下大雨呢。二大娘說:是有這麼一說,咱們得提早想想辦法,做些準備了。

    之後,村裏的大喇叭也是不停的喊道:為防止受到餘震的傷害,請廣大村民們不能再在屋內睡覺了,要在屋外紮好帳篷,以應對突如其來的餘震危害。我們便決定在院子裏紮上帳篷。那會兒大娘與二大娘家的院子都很小,只有個轉身的空間,無法搭立雨布。我家的院子大,寬敞,就決定在我家安扎。於是,幾位哥哥與父親用步丈量了長度與寬度後,比劃着說,能扎一所大型的簡易篷子,擠擠可以容納十餘口人,正好三家人都可以在院內睡覺。大家一商量,各自拿出一些木板、繩索及塑料布等,開始綁紮。也就是在棗樹的底下,紮起了一個簡易的棚子。大家還說呢,若真有風雨,這棵棗樹正好成了保護我們的中流砥柱。

    那幾天我父親在家,一切主意便由父親決定,主要是篷子的大小與走向,繩索的固定與綑紮的方式等等。然後由幾位哥哥相助。父親說:地震時會伴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必須扎的牢固結實,別介再被大風吹散了。父親便以棗樹為一個主柱,用粗繩索連接到榆樹上,這是兩個支點。另兩個支點,一個頂在牆上,一個捆在豎起的木棍上。為保證牢固,父親挖了一個大坑,把木棍深埋下去,還用鐵錘砸實。父親說:若這根支承倒了,帳篷一樣會塌的。

    圍帳篷的雨布是二大娘拿來的。二大娘彼有心計,儲存着許多的備用物件,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父親說:要防止極端的大風天氣,一層雨布怕是太過單薄,圍上兩層吧。大家都同意了。

    雖然時間緊迫,但眾人齊心協力,一個下午便圍扎良好。為防止院內積水,父親又沿着棗樹的一邊,挖了個深且寬的水溝,一直引到牆外,以便雨水及時排出。挖水溝的時候,父親說:哎呀,都挖着棗樹的根了,別介把棵好好的樹,因露根傷風再死了吧。父親只是說了幾句可惜的話,也沒再顧及是否真的死掉。

    然後,在地上用磚或石塊墊高,上面鋪上三家湊來的木板。因木板不夠,二大娘還讓哥哥當即拆了一個盛衣服的大箱子。二大娘說:這會兒要緊的是過了這個難關,衣服放在屋內不怕地震,箱子以後還可以重新再打。這才得以順利的鋪好地板,上面又放置些塑料布與硬紙殼,放上褥子,才算完事。

    於是,在我家的小院內,由兩層雨布紮成的帳篷就這樣建成了。

    一切準備就緒,到了晚上,我們三家大大小小共計有九口人,大娘們、姐嫂們與我都擠在用雨布圍成的簡易房內。父親與大伯及幾位哥哥,則睡在各家堂屋的門口,堂屋開着門,若有動靜立即跑出。這樣,三家人的住宿算是得到了解決。

    那時的天氣還有點熱,晚上不需用棉被。大家擠在一起,還挺暖和,也很溫馨。我很是開心。一大家子人,說說笑笑,吵吵鬧鬧,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互相溫暖着彼此,互相鼓舞着你我,這種和睦、協助的共同生活,充滿了暖暖的溫情,滿溢着和藹的情義,還有訴說不盡的親情與友愛呢。這種氛圍竟然感染了我,讓我感覺到,地震倒也不是件壞事,至少讓我享受到了親情與友愛。是啊,當大家共同努力,都捨身處地的為了彼此着想時,確實是一種幸福與快樂。所以,越是困難時期,越是生死之即,越能體現出人們眾志成城、蓬勃向上的鬥志,即使面臨災難也不再恐懼,不再驚慌。這種肅穆的場景,此類溫馨的場面,讓我們每一個人都倍感慰藉與安詳。

    白天,大人們按步就班的做事,我則整天呆在帳篷里,或寫字或睡覺。晚上,大家就歡歡喜喜的居住在一起,雖然擁擠,但場面熱鬧。每天的傍晚,父親都會查看篷布是否裂開,支點是否牢固,還有意識的清理一下水溝,把通往牆外的孔洞擴大了許多,又趴在地下看過墊起的磚與石塊是否整齊。一切倒也良好。不久後聽說,是唐山發生了大的地震,整個城市都震平了,我們還嘆息道,這得傷亡多少人啊?聽着便心有餘悸。


    有一天傍黑天,天氣開始陰暗,大家早早的吃過飯便陸續來到帳篷內,聊聊家常,玩玩遊戲。我則躺在木板床上,聽大人們的對話,聽熙熙攘攘的聲音。二大娘囑咐幾位哥哥,高聲喊道:你們在屋裏睡覺可得有感覺點,一有動靜立馬跑出來。哥哥們大聲回答:知道了,放心吧。

    開始風聲陣陣,力量較小,僅吹的雨布「嘩嘩」做響。榆樹、棗樹輕微搖動,帳篷沒事。不一會兒就狂風大作了。因風、雨是餘震的前兆,大家神情都有些緊張,氣氛也有些嚴肅,都默不作聲靜待風起雲湧的時刻。帳篷外風聲鶴唳,之內則風平浪靜。

    我們聽着風吹雨布的聲音,等待狂風暴雨的襲擊。那時我還真沒有特別害怕的感覺,大家在一起,仿佛也不知道害怕是種什麼感覺了。大娘一會兒說:小苦靠里點,別掉下去。二大娘一會兒說:小鳳把身後的雨布壓緊些,別介讓風吹起來,潲雨。小鳳是大娘家的姐姐。小鳳姐說:我壓着呢。母親、大娘、二大娘還有大鳳姐分別負責帳篷的四角,也是壓着雨布。大家靜聽着暴風雨之前的天旋地轉。此時的我們,都非常堅強,也有些悲壯,這場景就這樣永遠的留在了我的腦海里。

    當天晚上果真下起了大雨,半夜我被驚醒。雨布被吹、打得「唏哩嘩啦」作響。狂風呼嘯,席捲大地,兩棵大樹也是左右搖擺。這狂風的陣勢,仿佛天地之間的神力,鼓足了勁要把所有的物件全部吹平。「嘩嘩」下的大雨,雨滴似乎是一把把鋒利的劍,一定要把帳篷刺穿一般。那陣勢,天地旋轉,世界懸空,末日來臨。棗樹、榆樹東搖西晃、左右搖擺。場景甚是恐怖。母親、大娘等還是坐在四角,用身體緊壓着雨布,防止被吹飛。偶爾也能聽到大人們的對話。二大娘問大風姐:你那邊漏雨麼?壓緊點。大風姐也是大聲回答:沒漏,我壓着呢。對話的聲音直接淹沒在「噼哩啪啦」的響聲之中,這世界也只有「噼哩啪啦」的響聲了。

    大風姐又喊:多虧圍了兩層雨布,一層早就承不住了。二大娘高聲說:趕明兒檢查一下,看看外層有裂開的地方麼,再修補修補,還得住好長的時間呢。母親也大聲說:看這陣勢,別介真箇震起來,都別睡的太沉了,好叫醒小山他們。小山是二大娘家的哥哥,正與父親在堂屋的門口睡覺。二大娘說:可是呢,都有感覺點,別睡的太沉。後來,大娘說:聽聽這大風,真是多虧了這兩棵大樹呢,特別是棗樹,樹冠大,遮擋了大風與雨水,要不然篷子怕是承不住了。我在迷迷糊糊之中,聽着這些聲音有些遙遠,只知道大家都沒有睡着。這些聲音,在風雨交加之中很是微弱,卻又真真實實,似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又在附近的耳邊回落,成了我年少時期永遠忘不了的記憶。

    那夜的雨何時停止我不知道,仿佛一直就這樣下個不停。我醒後天已大亮,帳篷內就我一個人。我走出來,看到院內一片狼籍,亂七八糟的全是斷枝與樹葉,還有吹倒在牆邊的地排車及工具,而榆樹上吹斷的大樹枝壓在了棗樹上,我看着都擔心,若直接砸在帳篷頂上,肯定把雨布扎漏或壓塌。流水的溝內,雨水把棗樹根沖刷的很白很亮。我莽莽撞撞的走到后街,街面上仍有深厚的水流嘩嘩的往後溝淌。幾位叔叔大伯們,都在舒通着門口的水溝。他們邊幹活邊聊天。我這才知道,昨晚的大暴雨果真讓許多人淋的透心涼,又不敢睡覺靜坐到天亮。原來他們扎的帳篷太過簡易,沒經住風吹雨打,或者雨布被吹翻,或者支柱被吹倒。謹慎如常德叔一家,只好圍着雨布坐在大雨之中。膽大如六叔一家,則坐在門口直到天明。六叔說:暴雨是天傍亮時停的,整個晚上就嘩嘩的一直澆個不停。

    我這才感覺到父親扎的帳篷,非常結實,讓我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個晚上。這要感謝父親有先見之明,也要感謝小院內的榆樹和棗樹呢。榆樹高大,招風,被吹斷了許多樹枝,棗樹矮些,還攔住了大的斷枝。所以,也應該說我們是在棗樹的保護下,才平靜安詳的睡了一個晚上。因棗樹即能緩衝狂風又能擋住斷枝,一時間,竟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那一天,我就做了一件事情,鏟了附近的淤泥,把裸露的樹根埋好,防止棗樹傷風死掉。

    記起這棵默默保護過我們度過風雨之夜的棗樹,便感覺凡事都有其註定的機緣。在今生的世界裏,棗樹用自己的生命為我及我們承擔過一副重擔。而少不更事的我,還不止一次的傷害過它,雖不經意也不應該。那時小,與夥伴玩跳繩,便讓棗樹當一個站客。把繩子繞過樹幹,因不易固定,繩子一會兒滑到地面。聰明的我,便找來一個鐵釘,釘在樹幹上擋住下滑的繩子。因第一次釘的位置太矮,我還費了些力氣,拔下重新釘過。玩過之後就忘卻了此事。所以在棗樹離地面約半米的地方,就留下了一個釘子。母親幹活時,被釘子掛壞了麻袋,便着急的說:誰閒的沒事,往樹上釘釘子,不知道會留下疤痕麼?當時我嚇得都沒敢說話。原來樹幹上是不能釘東西的。

    還有一次,為確認所用的斧頭是否鋒利,我用力砍向棗樹的根部,再次要砍時被母親制止。母親說:你這樣砍,棗樹會死掉,樹最怕傷根。原來如此。我認為砍幾下沒事,不久便自然癒合。多虧當時年少,力氣不大,只是輕微的砍破了樹皮。不知是心靈感應,還是後悔所致。當天晚上我就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就是那棵棗樹,而棗樹卻幻化成一位少年,正用斧頭砍向我的底部。一時驚醒,再也沒有睡着。隱約間真的感覺到了絲絲的疼痛呢。於是第二天一大早,便去安慰棗樹,還輕輕安撫着受傷之處,瞬間覺得我的疼感也輕淺了許多。

    這僅是一場夢境,本無其他之意,不久便也忘記。之後多年,棗樹已不再存在,我回家後只要站在棗樹曾經生長過的地方,眼前自然的就浮現出小時候的一番番場景:有艱難攀爬上西房的身影,有圍繞在樹下撿拾棗兒的畫面,有雨夜度過地震的那段時間,更有我與棗樹彼此幻化的夢境,仿佛又能感受到被砍時的一絲絲疼痛呢。生命如此,不知是因了懷念之情還是宿命因緣,或是冥冥之中的心靈融合,讓我與棗樹有過這樣一個幻化成彼此的虛妄之夢。

    於是想到了莊周。莊周是戰國時期宋國人,洞悉易理,倡導天道觀念,追求萬物齊一,著名的典故便是莊周夢蝶。因在夢中幻化成蝶,清醒後卻不知蝶是自己,還是自己是蝶。即哪一個時期是蝶,哪一個時期是自己了。曾有詩記載如下:莊周曾經夢過蝶,栩栩飛舞度歲月,大夢初醒如隔世,不知今生已成我。這番塵世輪迴,被人們認定是生命中的一種物我兩忘。

    所以我想,我與棗樹的故事便歸屬於此類,我沒有過夢蝶,卻經歷了夢樹,即前一世我是一棵棗樹,他為孩童。我們之間有着某種循環輪迴之因果。只是當初年幼,感覺棗樹僅是一棵尋常的樹木,對我們的幫助順理成章,還心安理得的享受其中。且沒有想過,我們原來是有着這般的前生、今世之緣分呢。早知如此,我會更加珍惜我們之間的情誼,細心的愛護棗樹、保護棗樹。此時,我若悄悄訴說起對棗樹的感激之情,細述曾經的無意行為,不知棗樹可否有所感知、有所慰藉,或懂得這份遲來的懺悔麼?但我相信,生命物我兩忘,靈性皆有感應,前生若是不知,後世一定知曉。如果我與棗樹真有這般的「兩忘」之緣,那麼,我現在所有的感激便是對自己的感激,所有的慰藉也是對自己的慰藉了。命際如此,還是善待萬物吧,因為我們的一切均在萬物之例。

    棗樹是何時從我家的小院裏消失,我已經忘記,該是我家翻蓋西房的那年,家裏需要一根副梁,就選用了棗樹。我聽說後只是遺憾沒有棗子吃了,也沒把一顆樹記在心上。翻蓋西房,最初確定用榆樹當主棟樑,為保證西房的長久,才又選了棗樹為副梁。還要提前處理,等待木質乾燥。最初處理榆樹時,母親痛惜的撫摸着樹幹,說:以前啊,我還吃過這棵樹的嫩葉,也吃過樹皮呢。後又轉身,看着棗樹說道:這棵樹也快要處理了。之前榆樹長勢高,壓着棗樹不長。這下好了,天空地闊的,棗樹可以放開心思的瘋長一段時間了。母親還說:老話曾說,寧在人下為人,不在樹下為樹。當時,我只是記住了這些話語,不懂其中的原因。現在想來,一定是因了空間的局限,大樹才影響到小樹的生長。即使如此,這棵棗樹也一如既往的繁茂着枝葉,努力的擴展着樹冠,結出了果實,並長成了棟樑,還在關鍵時刻擋住了榆樹上吹斷的枝葉,與我而言確實功德無量了。

    我走出小院之後,便很少回去居住。再之後父母也搬離了小院。所以,以至於棗樹何時成為棟樑,我也沒能記住具體的時間。本就一顆樹,本就普通人,本就四方院,不會光彩奪目,也沒有熠熠生輝,逐漸淡出彼此的視野也符合存在的規律。生長如此,只要安好,其他均已無關緊要了。

    這些已是過去的事情,如今那顆棗樹早已成為我家西房上的副梁,支承起一間房屋的今日與明天。而童年時我與棗樹之間的種種樂趣,卻清清楚楚的印記在我的腦海里。我想,如果棗樹若有記憶,也一定印刻在了它的靈魂深處。我是相信棗樹一定有着記憶,有着靈魂,也一定留下了被敲、被打的印記呢。因為這是幸福的時光,是歡樂的場景,是所有生命都期盼擁有的美好狀態,也就記憶深刻了。所以,所有美好的歲月,都是一生中最為值得回憶的光景,會永遠停留在心靈深處的角角落落。與樹與人,都是如此。

    當然,這僅是我的美好祝願而已。

    也興許,這美好的祝願,與我或與棗樹無關,或與清貧無關,只與快樂有關。因為萬物皆有靈,便也有了靈之所期盼的一切。現如今,我再次站在西房內,仰望着這根副梁時,我腦海里閃現出的就是,小時候我在棗樹下快樂的遊戲或採摘棗兒的畫面,也就是我與棗樹相隨相伴的光景了。我還想呢,棗樹也一定會閃現出如此相同的畫面與我遙相呼應,兩者並封閉成一個可以輪迴的圓,循環着物我兩忘的意境。這是我們心靈的感應,是生命存在的奧秘。物我兩忘,也是古人早已發現的空間哲學,就輪迴在生命的你來我往之中,類同於莊周夢蝶。這不是玄學,是實事;不是虛幻,是真諦。是我們還不能懂得的維度差異。

    所以,我每次站在西房裏看棗樹,都有一種心靈通透、清風吹拂、舒暢愉悅的溫馨之感。於是我就想到了,這是我的靈魂與棗樹的靈魂,在安詳的氛圍中交融的結果,是我與棗樹之意識的你來我往,是心心相印的最佳見證。此時,我仿佛真的能夠聽到,那一陣陣孩童的歡笑聲及一趟趟撿拾棗兒的腳步聲呢。這聲音繞樑不絕,絲絲入耳,讓我彼感甜蜜與喜悅,並禁不住的笑出聲來。我知道,這些畫面一定是從棗樹的腦海里飄蕩而出,又融入了我的記憶深處,並形成了我歡樂慰藉的源泉。

    此刻,我的眼前又閃現着這樣的畫面:葉兒蕩漾着一樹一樹的風動,花兒散發着一季一季的芳香,果兒搖擺着一年一年的光景。那個童真的小小男孩,在一次又一次的敲打過棗樹之後,在一趟又一趟的歡快奔跑之中,慢慢的長大成了一位小小的少年。

    是啊,這一切都飄浮在遙遠的光年之外了,卻又時時刻刻閃現在我的眼前。真實如昨日重現。仿佛觸手可及,實則遙不可盼。這就是我總想述說,總也無法述說的清楚,總在期盼,又不知為何期盼的原因了。我只好用一聲聲的長吁短嘆,來表述着這份割捨不下的情懷,用這般淺顯拙劣的文字,訴說着這份無法忘卻的懷念。否則,便是意難平。

    這顆棗樹的上輩子是否真的相欠於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我們真若相欠,在今生的人世間,也是相欠了一些苦澀的味道呢。這不單純是因為青澀的棗兒,還有我們清貧的日子與酸楚的生活。但不論怎樣,我與棗樹都快樂的走過了今生最童真的時光,美滿的度過了塵世最開心的日子,成全了彼此之間最幸福的錦瑟年華。

    任何生命的存在,都是追求着快樂與安好,且在塵世間的紛擾與繁雜中,尋找內心的淨土與聖地。化蝶是一種,夢樹也是一種,幻化成任何的靈性更是一種。然後,再在自由的層次空間裏,洗盡鉛華,返璞歸真,過着值得懷念的景致,度着平凡靜好的時光,把嚮往的地方,變成走過的路,並過足這一世的物化與機緣。

    相伴總是短暫,回憶卻是溫暖,離別雖然輕率,再見只能隨緣。如今的我立在小院內,站在棗樹處,我仿佛真得長成了一棵棗樹呢。那一幕幕仰頭盼望着棗兒紅透滿院的景象,早已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那一次次因甜或澀的棗兒帶來的欣慰或皺眉,也留在了小院的時空之中;還有棗樹與霞光的交相輝映與迎來送往,一樣成了這片浮日的永恆光景。我默默祈禱、衷心祝願,願我們彼此都留在對方的心田裏,存在於感知的時空中,等待下一輪物我兩忘的召喚。這是我們今生的約定與承諾,也是我們可以懂得的語言與誓言。

    我相信任何的生命都有着前生與今世,自然包括棗樹。若真如此,那我們如今的約定,也一樣出現在棗樹的夢境裏,閃現在棗樹的腦海間。那麼,我們就歃血為盟,指河為誓。在我們的來生世界裏,我幻化成一顆矗立的棗樹;你呢,就幻化成一個調皮的玩童。然後,我們一樣相遇在一家農村的小院裏,我站成一樹隨風搖擺的風景,在春夏秋冬里,用綠色與枯黃變幻着我的季節;你化成一個可以攀爬房頂的故事,在日月星光中,用歡喜與憂傷演澤着人生的傳說。春天裏,我一定開滿一樹一樹的細小黃花,長滿整枝整枝的青澀果兒。然後,在每一個的清晨或黃昏,看着那個調皮的小傢伙,用小小的腳步,爬上一個叫做西房的房頂,用嫩弱的小手,舉起細細的竹杆,敲打着風吹的果兒,讓那滿目的葉兒也隨風飄落。再然後,目視着那個小傢伙,在一片片棗葉的起伏里,尋找着一顆顆紅透的棗兒。看着其得意的笑臉,帶着滿滿的幸福,過足自己的人生旅途。在我幻化成棗樹的這一生塵世里,我將用我的真誠與純樸,給你的生命送去一絲絲的愉快與安慰,還有小小的保護與支承。然後之後呢,我們就再次約定,在下一個來世,下下一個來世,就這樣互相幻化成彼此,永永遠遠的相聚相伴在一起,享受着屬於我們的生命之約。

    是啊,如果真有來生,我願意與棗樹互相幻化。把之前的無意分離,演義成刻意長聚。把過往的漫不經心,活成有意的專心致志。把曾經的清貧歲月,活成未來的闊綽年華。把一番風雨落三千,過成窮盡一世度來世。我們就這樣守候在西房面前,與這裏的天、這裏的地、這裏的風、這裏的雲,一同過足屬於我們該有的浮光與掠影。並在不同的輪迴中,相約看田埂的小道花開燦爛,遠山的清晨朝霞滿天。我們就把這一番番輪迴的故事,化作一首歌、輕輕吟唱,鋪成一條路、延向遠方。之後,再與光陰同老,伴月影同眠。

    即使清貧,即使苦澀,也一樣舒心的過着屬於我們之間的清唱與清歡。

    這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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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化棗樹度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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