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青春的後河

    少年時期都會有許多美好的理想。我也一樣。比如當一名軍人，象董存瑞那樣為了和平炸掉敵人雕堡；比如當一名科學家，象居里夫人那樣發明新元素為人類造福；比如當一名飛行員，象加加林那樣去外空探險拓展人類認知。等等等等。這些美好的願望似五彩繽紛的雲朵，隨着不同時期英雄或偉人的事跡也照耀着我不同時期的天空。於是，在我物質貧乏的少年時代，我的精神生活卻被這一道道炫麗的霞光，照耀的燦爛又光明。

    但是，我特別希望當一名演員，去扮演《閃閃的紅星》裏的潘冬子，加入打土豪分田地的豪邁壯舉之中。當然，在我的少年時期，土豪已經消滅，田地也分配完成。但是，成為了一名演員，就可以在銀幕上實現這類壯舉，並過着各種各樣的人生經歷。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我會在不同的時間與場合積極的表現出我的優秀、自信與堅強。

    在這些所謂的理想之中，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把此類想法記錄下了，成為對過去時光的一種回憶，所以也就沒有刻意記住具體的時間，僅是記住了事件。我曾經以為，我的少年時代沒有什麼可以值得書寫或回憶的事情。現在想來，因為有了這般層出不窮的理想，還真有許多值得記憶的青春往事與美好經歷呢。

    所以，趁着現在時日空閒，我就細說詳情，權當對自己青春的一種崇拜，以此向自己的青春致敬。並鄭重宣佈，我的青春也是一首歌，雖不是嘹亮的青春之歌，也是一支響亮歌曲的雛形，至少在我的心中已形成了一首歌的規模。是啊，青春的炫麗是人生最耀眼的一束光呢，只因時間太過久遠，已過半個世紀，也只好憑着光芒的餘輝邊回憶邊書寫了，那我就把印刻在靈魂深處的影像如實記錄，來感慨一番自己走過的路，也算是與自己的青春做一次莊重的告別。

    理想成為演員並非憑空而出，我沒上學時，常跟着大娘家華姐參加村裏的各種演出。那個時期樣板戲盛行，如紅燈記、白毛女、紅色娘子軍等，一場連一場的排練或上演。我就在一邊靜靜的觀看。我喜歡用不同色彩的水粉把臉塗化成各種臉譜的樣子，然後再做出各式各樣的造型。有一次排練一場新戲，需要一個小孩子的角色，我正是恰好的人選。於是我便有了人生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機會。

    那次我扮演一個大哭大鬧的孩子，就一分種的戲，排練不用化裝，可我堅持讓華姐給我上了裝，還細心揣摩着角色的特徵，然後有模有樣、一板一眼的上台。任務完成良好。看的當導演的全叔只愣神，說：這小子，分寸拿捏的很到位呢，值得表揚。這樣說來，因登上舞台我是平生第一次受到了讚揚。之後我跟隨了多次正式的演出，便慢慢學會了，觀察人物的面部神態，把握細膩的情感表達，揣摩狀態的微弱差異。我喜歡舞台，喜歡歌唱，歡喜人世間的美好與自然的光彩。

    多年以後，我回家過年，與華姐聊起此事。她還很認真的說：小苦這輩子沒當演員，真是虧大了。然後對我母親說：你不知道嬸子，化過裝一上台，全叔說開始，好傢夥，人家那小姿勢扭着、小表情拿着，眼神也很到位，立馬又哭又鬧，還抱着東哥的腿不放，氣氛烘托的恰到好處，好象排練了很久一樣。嬸子，您還記得麼？就是東哥演蠻橫人、不講理的那次。巡演結束後，都說小苦是個可造人才，爆發力強，會把握時機，成為演員一定大有作為。我與母親只是笑笑。然後我說：就是沒有這個命啊。這個時期的我已經參加工作，是一名工程技術人員。

    我本是個開朗活潑、無拘無束的少年，唱歌跳舞從不怯場。在跟隨華姐演出的那段時間，我善於表現的性格及喜愛表演的個性已顯露無疑。在高莊，特別是后街人盡皆知。愛唱就唱且大聲歌唱，說笑就笑且大聲歡笑，也因此感染着他人。

    上學以後，我就是班內的活躍人物，是學校為數不多敢於上台表演的學生。每天在等上課的時候，老師都會捎話給我，說：讓高苦組織唱首歌。我便站在講台上，指揮着全班的同學唱。當然唱的都是流行的紅歌。歌聲響亮，引得其他班級的同學來看。有時在一節課快結束時，老師也會叫我上講台，或唱首歌，或表演歌劇。有一次我唱的是電影《白毛女》插曲，就是人家的閨女有花戴，還有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是楊白老與女兒對歌的橋段。二個角色都是我唱，二個角色該有不同表演動作。當時我心情不好，唱的不認真，只是敷衍的表演了一下，就草草走下台。老師高聲問道：高苦今天的表演不如以前好，是不是啊？同學們齊聲回答，是。老師說：不過呢，能上台表演已經很棒，只是人物的動作少了，下次再增加些就更好了。來，對高苦的演出表示鼓勵。老師與同學們一起鼓掌。我還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現在想想，那天的心情為什麼沉重，早已沒有了印象，只是記下了這件事。

    有一年秋天，高莊小學舉辦秋季表演大賽，各班級粉粉出節目進行預選。我與同班的小濤表演了現代二人轉節目，歌頌了勞動人民喜獲豐收的場景，也就是文革後期人們最易接受的表演內容。因內容積極向上，形式喜聞樂見，初演立馬選中。然後我們兩就在高莊的舞台上參加了正式表演。受到大家好評，獲得一等獎。這樣說來，這是我人生因演出第一次取得名次。

    那時，老師們都認為我是個可造人才，從不怯場，表現力強，做事認真。所以學校有什麼歌舞類的活動，都讓我組織指揮。這讓我想起來，我在三年級時，學校要組織春季歌詠比賽，以班級為一個團隊，我理所當然的成了首要指揮員。那次比賽結果，我們班在全校六個年級中取得第一名。事後六年級的班長閆娟姐，她也是此次比賽的班級指揮員，給我說：你指揮的很好，你們班就應該得第一。我很認真的說：你指揮的也很好，非常棒，沒看出什麼不足啊？她說：我看到了，我們班後面的幾個同學，歌唱時敷衍，不積極，還靠着牆，沒個站像。她說：評委老師也看到了。因為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獲得的校級榮譽，所以我至今記得這次對話。

    在我四年級下半年時，全公社要舉辦年度的匯演，也就是各個學校選出優秀節目一同演出。我自然是我們校的第一人選。然後精心排練。那可是全公社的比賽，學校很多，參加的隊伍也很多。我們要到外校去演出，也就是到我父親授課的學校。演出之後我還在父親那裏吃了飯，可能是這次的美食成了影響我人生的一大事件，所以演出得了第幾名，早沒了印象。只記得有個名次，因為我還想過，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得到公社級別的榮譽呢。我還想呢，如果可以，我會一步步向外發展，若獲得縣級、省級的獎勵，這樣距離我實現當演員的目標就更近了。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從未對外人說過。

    我從來也沒有參加過縣級的演出，以後也沒再參加公社級別的演出。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主動放棄。因為不久以後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我心情沉重，滿目悲傷，以至於現在我還耿耿與懷心有不甘。我想如果那次沒有錯過機會，也不定我就真的成了一名演員或歌手，我的人生經歷就是另一番樣子了。當然這仍是我一相情願的想法而已。

    我五年級的上半年，深秋季節，放學時，校長對我說：小苦，縣劇團來招生學員呢，就是唱歌、跳舞，還帶有表演的那種，你這麼喜歡，怎麼不去報名考考？我說：不知道，在哪裏招生？校長說：在公社大院。我知道公社大院。從我家到我外婆家就路過那裏。很好找。第二天是周日，我便與楊樹及另一名同學前去應考。到了之後，若大的院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我們三人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到一個人影。當時小，沒想過大家會在周日休息。我們還把院內每排房子都找了一遍，確定沒有一個房間開門，才心有不甘的站在大門口等待着奇蹟的降臨。

    有一位工作人員過來，問我們說：幾個同學，你們在幹什麼？我說：叔叔，縣劇團不是有招生麼，怎麼沒看到？他說：好象走了，招生結束了。之後那人離開。我們三人彼此看着，甚是失落，然後恙恙的回家。我至今仍記得當時大院內空無一人的情景，記得我失落的狀態及沉重的步伐，仿佛一步落入了暗黑的山洞之中，也似乎有件事情如何也是無法了結呢。回到家一句話也沒說，一天也沒有吃飯。我只是感到極其失望。

    第二天我沒有上學，一個人又去了公社大院，那時各排的房間已經開門，我去問過一個叔叔。回答說：走好幾天了，小同學，你來晚了。我便徹底失望了，仿佛瞬間失去了方向，感覺太陽也突然灰暗了許多，還有種想哭的悲傷之情。我不願往回走，在門口孤獨的站了好久。我站啊，站啊，望啊，望啊，仿佛站在這裏就有希望降臨一般，最後才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走到村口，在小橋上又站立了很久，望望高莊，又望望遠方。小橋不高，南側是村莊，爬過後坑就是家；北側是後河，一直通向米山。我卻沒有回家，而是沿着後河走向米山。其實，這條後河也只是叫河，只有夏天雨季時，從米山流下的雨水，沿着河往南流，流過小橋到達村外的一個大坑內，這個坑叫後坑。其它季節很少有水，說白了就是一條荒溝，一米半深，雜石密佈。人們習慣叫它後溝，我卻喜歡叫後河。因為水是流動的靈魂，自由的象徵，利萬物而不爭。

    我在沒有水的後河內走着。心情沉重悶悶不樂，不再思維也不憂傷，只是一個人默默的走。現在思想，卻納悶心情怎麼就這般的沉重？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似乎錯過了招生，便錯過了一生的幸福，生活就沒有了樂趣，一切也不再燦爛美好了。就是這冥冥之中的傷感，象一錘重擊，讓我迷惑，並給我造成很深的影響。我好象在一個上午就長大成熟了。而內心深處對唱歌、跳舞的那份興趣也淡了，且有了牴觸之意。

    再之後我就平平靜靜的上課、下課，一有時間就走過後坑，攀上小橋，沿着後河向米山走。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就一趟一趟的走。我感覺這樣就安心，就舒適。慢慢的我喜歡上了這種荒涼與冷清的意境。如再有同學說：高苦，老師讓你組織唱首歌。我也是一動不動。不反駁也不動作。多數是木呆呆的看看，不知說誰一般。老師安排也是如此。為此老師還悄悄問我：高苦，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我一樣木呆呆的看看，面無表情不作回答。也許真的有第六感應，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登台唱歌、跳舞或指揮比賽，那怕是有機會去縣城演出呢。

    那一年的冬天，還發生了一件讓我不能忘記的事情，我的左手背被嚴重燙傷。我的同學良子，在課間彈膠皮玩，就是自行車內胎的那種膠皮。問題是他邊點燃着邊彈，火光四射，一不小心，火點濺落在我左手背上，燙傷三處地方。我沒感到痛呢，還趕緊擦拭，以為不久後便可癒合。事件就發生在周一我去公社大院的那天下午。我沒給家人說，晚上也是早早的上炕睡覺。母親問我：你不吃飯麼？我說不餓。母親還把一塊地瓜面的煎餅放在我炕頭，說：晚上餓了吃。我說行。我真的不餓，只是感覺有些心疼，還看着手上的傷，靜靜體會着到底是心疼還是手痛呢？用力按壓燒傷的部位，有些火辣辣的感覺。現在想想，肯定是心理上的疼超過了手背上的痛，所以才有如此的感受吧。

    我手背上的燙傷慢慢的成了凍瘡，整個冬天都沒有癒合。過幾天看似好了，表面已經結疤，接着就自己脫離，露出鮮艷的紅傷，還不時的流水。我就用鉛筆把硬疤挑下來，仍沒有絲毫痛感。那年的冬天是我身心與靈魂都痛苦的一個季節，一直到春溫花開我都沒能緩過勁來。當然誰也不知道這事。母親只是感覺我由原來的活潑變得沉悶，由好動變得愛靜。不苟言笑，不再表達，平靜做事，安靜學習。沒事就沿着那條沒有水的後河一趟趟的走，一直走到米山腳下。在走的過程中，我還硬生生的把結疤揭下來，並用力的擦拭凍瘡部位，用手上的痛來代替內心的疼。似乎沒有作用。

    有一次，友伯遇到母親時問道：怎麼老看到小苦一個人沿着後溝走呢？不會有什麼事吧？母親回答：小孩子野，沒有什麼事，我告訴他少去就行。母親並沒有問我原因，只是囑咐道：別老去後溝了，荒山野嶺的不甚安全，還這麼遠。我笑笑說：知道了。再之後我還是走過後坑，攀過小橋，坐在後河的土壩上，一坐就是半天。望白雲飄飛，看行人匆忙，想着心事，平復悲傷，我還與後河竊竊私語，仿佛後河能明白我的心思呢。

    在這個時期內，我整個人失魂落魄毫無精神。公社大院空蕩蕩的場景一直跟隨着我，每每想起便倍加失落。對於如此的狀態，我至今也沒有明白，一次根本沒有可能的面試，一場絕無絲毫希望的機會，竟讓我如此悲傷、一蹶不振？或許是內心深處對理想的那份執着倒塌了？或許冥冥之中真就失去了人生中的唯一契機？是啊，人生如步，世事如棋，看似巧合實則運數，包括了註定的程序與錯失的機遇，是命運讓我與我的理想就該失之交臂呢。

    我從沒有認為我就是為着舞台而生存，也沒有想過我必須要走這條路徑，我只是喜歡表演而已，只要登上舞台就激情澎湃、意氣風發。這只是個性使然，並非是終生目標。我有時感覺，若是登上了大的舞台，我一定會比現在做的更好，更能也更易於成就一番事業，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所以錯失良機，該是我人生的一大遺憾了。

    來年春後，天氣轉暖，我手背的凍瘡才慢慢恢復，沒有留下疤痕。我的心情也有所緩解，有了微笑與歡顏。好友楊樹早已看出我的心事，對我說：如果一直消沉，可不利於之後的進步。我微笑說：已經好了。他說：人在苦痛之時，別人如何安慰也無濟於事，只有自己解脫才能走出困境，看你這會兒好多了，才敢勸你。他說：每個人都有苦衷、都有落魄，無法逃避就不用逃避。若一直處在困惑之中，卻是無能的表現了。一事敗未必事事敗。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冬去冰融，草木自生。努力之後，選擇隨緣，等待註定，這才是正確的態度。對於我們而言，一切都剛剛開始，時間不是問題，走出困境才是根本。我微笑着點頭：謝謝安慰。

    他說：有這麼一種說法，若把悲傷寫下來，埋在某個地方，那麼這裏就會安置你的痛苦，你就會變得輕鬆起來。一切便豁然開朗了。多年之後，當你返回頭來再去尋找時，就成了一件值得回味的記憶。我輕鬆的說：已經回歸，沒有心事。他說：有與沒有當事者迷，這不失為丟棄痛苦的一種辦法，可以試試。我問：然後呢？他答：因悲傷已經埋葬，然後的你就滿血復活徹底回歸，再然後就過足陽光燦爛的日子了。我若有所思的點頭，眼淚隨之流出，心情瞬間輕鬆了許多，也寬慰了許多。是啊，長歌當哭，只為無法兌現的諾言；情深緣淺，順應才是最好的結局。他說：去吧，越早越好。並輕輕的擁抱我一下。我認真的點點頭。

    於是，我把沒能成為縣劇團學員的事，寫在一塊小的石板上，準備埋在後河。我寫下了事件的經過與因此帶來的悲傷，但感覺這塊薄薄的石板如何也承載不了這厚重的心事，我也沒有找到可以寫下更多字的大石板，所以便在後河橋下的一塊青石上刻下了「青春」二字，算是把青春的悲傷埋在了這裏。當時還想呢，我的青春夢想，我的人生舞台，從此無緣了。青春之夢從此消失，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份不甘與不服。

    之後我恢復常態，不再悵然若失、悶悶不樂，依然活潑好動、談笑風生。只是再也不想上台唱歌或表演了。站在舞台我就有種淒涼之感，也有種失落之意。楊樹看透我的心事。他鼓勵我說：放棄一條走不通的路，不論主動還是被動，都不是壞事；一路不通，就選擇另一路，不言放棄才是青春應有的狀態。你忘記我說過的一個夢境了，我夢到前方有一樹一樹的花開，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在我的前方就有多條的道路可走，每一條路我都能走出一樹的燦爛。所以我想，只要付出真心與勞作，不論走哪一條路，都能看到花開的燦爛。只要努力的往前走，都是青春該有的樣子。我會心一笑。這話讓我心境坦蕩思維開闊。

    青春是風華，是矯健，是動力之源，是生命之泉，是與星辰相較的光輝，是與高山相比的昂揚。青春是展翅遠飛的力量，不是曇花璀璨的閃亮；是描金繪彩的藍圖，不是一時炫麗的光芒。青春是恆久的執着，一生激情，一世皆為青春。任何努力都是對青春的描述，對芳華的述說。我是在一夜之間悟出的這番道理。

    既然沒有機緣登上光鮮亮麗的舞台，努力讀書也是一條不錯的路徑。於是，我把精力用在了學習上。上課認真聽講，課下仔細閱讀。初中、高中一路行走，雖然搖搖晃晃，卻是一直前行。我高中畢業之後考入一所學校。學習未知的專業。二年後分配到一家工廠上班。工作後我依然腳踏實地、任勞任怨。我一直用青春之夢鼓勵着我前行的路，把那份對青春的執着，化作動力全部用在工作與學習上。

    我利用業務時間學英語，多次參加職稱英語的等級考試；我把實踐與理論有機結合，書寫論文發表在國家級重點書刊；我認真分析研究的課題，申報技術成果被評為省冶金廳一、二等獎。這些成績都是對技術人員一個時期工作結果的考評，我一樣感到欣慰與高興。

    幾年之後，我專程走到後河看世事的滄桑變化。此時後河已沒有了蹤跡，小橋也不復存在。從腳下一直延伸到米山的那條沒有水的河已整為平地，長滿茂密的莊稼。曾經的荒涼山溝，變成了茂盛良田。我憑着記憶、順着印跡，找到後河上的那座小橋，就是我曾寫下「青春」二字的位置。曾經彷徨無助的印象，又閃現在眼前，孤獨之感也油然而生，我還是為着不曾實現的夢想心存不甘念念不忘。

    我在原來橋的位置來回走了幾趟，以期能看到原來的石基，或找到我刻下「青春」二字的石塊。一切自然空無了。我還升出了滄桑之感，再也找不到青春、找不到夢想的位置了。有人說過，對於過往的回憶，歡喜也好，悲傷也罷，都是回憶者對自己內心的一種慰藉，是對過去時光的一份留戀與懷念。若真如此，也不失為是一種塵封在歲月里的美好了。是啊，一切過了也就過了。

    幾天後找到楊樹，我們把酒言歡，彼此述說着十年來發生的事情，他說他創過幾次業，開過花廠、建過磚廠、承包過果園等，均是短暫的成功。目前一無是處，但他並不放棄，仍鼓足幹勁準備開辦服裝加工廠，地址就選在後河的中部。那時我們都沒有結婚，也正值意氣風發之時。接着提及了已經消失的後河，自然聊起了許多過去的話題。我說：謝謝你，那時對我的勸慰與點撥，讓我醒悟。楊樹說：讓你醒悟的從來都不是別人的勸慰，是自己內在的那份不甘與意難平，我也一樣。我們已經走過許多的路，還要再跨過諸多的橋。我們每一份的付出都值擁有、值得寄託。我點點頭贊同他的說法。我也知道他已經走過了諸多坎坷的路，仍一如既往向前走着，不俱失敗，從頭再來。

    我之後的日子，是沿着一條既定的路徑，跟隨着大的方向行走。制度規定只好如此。英語考試，書寫論文，職稱評定，述職答辯，競爭上崗等等。只為生活，無緣樂趣。因為努力，倒也取得了中意的成績，這一路走來一樣讓我感到了生活的充實與安穩，至少沒有虛度大好的年華。雖然不再是青春的大好年華，也一樣綻放出了炫麗的光彩。多年以後我如願以償，成為一名高級工程師。雖然艱辛卻有收穫，雖然艱難也算成功。當我停下腳步回頭觀看這一路的足跡時，我突然領悟到，我一直是在追尋着青春的步伐，沿着前方的目標，實現着自己的人生價值呢。是啊，我沒有辜負青春的一片熱血，沒有虛度自己的塵世光陰。

    是的，放棄虛妄的幻想，腳踏實地的努力，若取得優異的成績，也是值得驕傲的舉止。若事與願違，也不會空虛。偶爾思想，這種追求與這份勇氣，與曾經夢想着登上舞台的動力一樣。看來我仍然渴望着登上炫麗的舞台，幻想着在舞台上實現不同的精彩人生，體驗不同的人生經歷。這種追求與勇氣，是對青春的承諾，是對人生的負責。

    不久之後，公司因種種原因被迫關停，我也就早早的內退在家。百無聊賴之即，幻想着到某些影視基地的門口站班，就是等在基地的門口，如果那部劇需要一個老者，我就自薦去演，便也實現登上舞台的機會。那怕一次就好，一次就可以實現青春的理想。因為沒有行動，當然沒有結果。於是又想，如果社區舉辦退休人員的文藝演出，我就報名參加，也一樣了卻心愿；可是社區的幾次組織，都沒有成行，我的這一想法仍就只是想法了。為此我還悶悶不樂了許多時日。

    人生的旅途，總是在不經意間攜助你實現曾經的夢想，讓你自然的踏入到了卻心愿的征途之中。說機遇正確，說宿命也對，總歸有這麼一個機會，讓你一步一趨的正好步入心想事成的程序之中。不久之後，之前一位友人的公司，需要一位專業技術人員，我正合適，邀我加入，於是我便有了新的崗位。此工作我是輕車熟路。幾年下來也是遊刃有餘。只不過需要時常變幻不同的角色，來參與公司各項策略的實施。比如，我是一位公司副總，因資金緊張需要到客戶單位討要巨額欠款，即得理直氣壯義正辭嚴，又要低聲下氣奮力討好，分寸須拿捏到位；要追回欠款，還得不失和氣，以保證之後的精誠合作。比如，我是一位工程技術人員，與客戶一起分析造成事故的原因，要以理據爭力排眾議，又要言談得體舉止大方，從而界定事故的責任與我們無關。比如，我是一位旅遊界高手，帶領客戶在不同的地方遊山玩水，並把景致講解的頭頭是道，把客人的情緒調節到最佳氛圍。等等等等。

    因勞於奔波，我不免疲憊不堪甚是辛苦，也時常回味是否值得。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這竟然是在實現着我的青春夢想，實現着不同的人生經歷，我還因此興奮的心跳過速呢。沒成想在此實現了我的表演天賦，完成了不同角色的演繹，經歷着不同生活的過程；各類角色即要表演到位，還得情真意切；不能過火也不能欠缺，更要把握得當。只是這個舞台更加廣闊，更加高遠，也更加真實。沒有劇本，不能排練，無法反覆，全靠臨場發揮。這才是磨練演技與水平之最高級別的舞台呢，比之那些在燈光下的風花雪月或假模假式的悲情嘆息真實的多，也有意義的多，但也驚心動魄的多。稍有不慎，便會前功盡棄，若被客戶掃門出地，我雖不是粉身碎骨卻也因此失去工作。所以，這每一次的角色變幻或每一次的外出成行，都會讓我驚心動魄一番，並不停摸索着角色的力度與表演的程度，還得配合出恰當的面部表情。更重要的是，必須用盡心思與精力，發揮出最佳的狀態去應對未知的變化；如果他這樣，我該怎樣等等。

    每一次完成任務之後，我都會激動一番，且沾沾自喜，並為自己有如此高超的表演天賦或高級別的暗黑對壘小酌慶祝呢。只是吧，不知此番的精心演繹，是對我人生的一種肯定、還是否定？而我權當是維持生存的一種策略吧，在其位謀其職無關品德。我雖然只有這一樹的花開，卻也開的恆久，開的燦爛，開的心花怒放，開的迎風招展呢。實事證明，我雖然沒有登上霓虹燈下的舞台表演，而這片廣闊天地的人生大舞台，一樣讓我演繹的繽紛炫麗燦爛如花。這是好事，是我真實的寫照，是我青春盛開的繁華。

    時間一久，在天地之間的大舞台上盡情表演，一樣讓我彼感乏味甚是無聊，待我駕輕就熟易如反掌之後，那顆燥動的青春之心，讓我深思着這種在卑微中求崇高、在哀憐里獲幸福的感覺，也不過如此。雖然在一次次的掙扎中險象環生，感受到了日子的起起伏伏，有時因彼於應酬也有厭惡之感。我與妻子訴苦。妻子說：這不正好適合你麼，人生已半，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你倍感失意、念念不忘麼？我想了想，說：若說念念不忘呢，也只是想找回我丟失的「青春」而已。

    於是談起關於青春的話題，我從頭細說娓娓道來，自把「青春」留在了家鄉後河小橋的那塊青石上，一直說到如今變幻着角色在人生的大舞台奔波。妻子不懂緣由，說：既然知道丟失的地方，再去找回也是一樣。時間會變，「青春」不會變；心態會變，「青春」也不會變，何不再把留在年少時期的意願找回來，把過往的故事寫下來，讓夕陽下的生命燦爛如霞呢。反正已是退休，有了大把的時間與精力。此話正中我懷，一語點破迷津，說的我心花怒放。

    是啊，我的人生大舞台已夠豐富多彩，再去演繹也是如此，只不過是輕重急緩之別，沒有多少新樣之意。何不拿起筆來，記載這段經歷，書寫這些故事，也算給這個時期的自己留下一筆精美的註腳，當然包括過程的清歡與結局的得失。這自然又是一種青春理想的延伸與拓展。是啊，記下我走過的人間情懷，寫下我度過的蒼茫感悟，算是我在新型舞台上演繹的又一個角色吧，也確實是值得懷念的另一種人生。只不過這一次的奮筆疾書，是把曾經的眉目傳情傾注於筆端紙墨，把過往的一板一眼演化成激昂文字。而這類的舞台演繹，不次於之前的任何一種表現呢。於是，趁着現在的記憶沒空，過程清晰，我平復思緒理順思路，寫下了關於我人生舞台的各類角色，記下了那些塵封在美好歲月里的光陰掠影，包括最初理想的由來，包括留下青春的後河，讓一個立體、全面、真實又平凡的我，立在大家的面前，為我曾經失去的青春編織出一樹更加美麗的花開。

    只要激情還在，只要夢想還有，一切皆為時不晚，青春就不再遺憾。若動，我可以周遊列國，如同年輕小伙的狀態，做慢游天地的行者。若靜，我能回憶過去的那人那事，讓各類人物活躍在我的故事之中。這一樣是我青春的悸動、熱血的昂揚。我為我的夢想之路舞蹈，我為我的厚重經歷而歌。我為自己而舞，我為自己放歌。

    待塵埃落定，繁花盡挽，雖然已不是從前容顏，但因此擁有的全部人生，已與青春不相負了！之後，我又回到高莊。小侄兒陪我走到村外。此時後坑也已變成廠區，後河早已了無蹤影，那座小橋更是不知去向。我指着眼前的田野，對小侄兒說：多年以前，這裏有一條溝，叫後河，就從我們的腳下一直延伸到米山山下；從米山流下的水，沿着溝一直到達後坑。你看，後河的位置早已平整成了肥沃的良田，就是我們眼前的這片寬闊地呢。在我們腳下站立的地方，有過一座小橋。要走出高莊，須走過後坑攀上小橋才行。而我呢，就把我的「青春」留在了橋下的一塊青石上。現在我要取回來了，因為我已經實現了我的「青春」諾言。

    小侄兒看了半天，沒看到什麼後河，也沒找到什么小橋，便開玩笑說：叔，那塊青石已經永遠的留在了這裏，你的青春也就走不出這條河了。我一想也是，時光已經流失，光陰已經任冉，我的青春可不永遠的留在了這裏麼？那就讓我的青春永恆的留在後河吧。如果說，人的一生是一條河流，那麼我情願我是永遠也走不出青春的那條河，而走過的每一步都因此獲得青春的動力、熱血的昂揚，並為着我一條又一條的人生之路鼓勁。

    是啊，我曾經丟失了青春理想，也只是留下了遺憾哀嘆，但攀登的力量依然存在，前行的熱血仍舊沸騰。如今，我仍然感覺到了，我腳下的那塊青石上，散發出了青春的動力及熱血的激情呢。我依然需要這份青春之能助我走過未來的所有路徑，依靠青春朝氣讓我攀登更高、更遠的人生舞台。我希望我永遠行走在這條留有青春夢想的後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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