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璋一揮手,軍士便將呂臨江給抓了起來。
呂臨江掙扎着喊道:「戚景通,你不過是個神機營都督,哪來的權敢抓萬全都司的將官,現在放開我還來得及,若是被萬全都司得知,這事必然會鬧到朝堂之上,到那時,你如何收手?」
此時,又有一批軍士扛着柴走了進來,看到院子裏的情況,顯然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朱厚照踢開了書吏,坐了下來,看着押過來的呂臨江,肅然道:「身為軍士,要麼整備練訓,要麼農耕于田。像你們這集體砍柴的,我還是頭一次見,說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呂臨江憤怒地喊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審老子!」
王林上前,抓住呂臨江的胳膊,猛地一發力。
呂臨江慘叫起來,一條胳膊被硬生生給卸脫臼了。
王林待呂臨江哀嚎聲小了些之後,冷冷地說:「問你什麼,回答什麼,再敢有不敬,我會卸掉你另一條胳膊!」
呂臨江沒想到這群人下手如此狠厲,一張臉上豆大的汗珠滾落,看向朱厚照,咬牙道:「這柴是軍士拿來換工錢的,軍士閒着也是閒着,干點活換米養家餬口,有何不可?」
朱厚照敲了敲桌子,問道:「幹活餬口,確實算不得罪。可你來給我解釋解釋,這米——從何而來,是你呂臨江的俸祿,還是這書吏的俸祿?」
「這——」
呂臨江遲疑了下,思考一番,道:「是,軍屯收上來的糧食。」
朱厚照呵了聲:「好啊,說說你有多少畝地,打上來多少糧食,這賬冊,還有那一堆賬冊,支取下來的米不在少數吧,打的糧食少了可不夠發下去的,當然,若你報上來的數目和這賬冊上的不合,撒謊欺瞞,那可是要吃苦頭的。」
呂臨江說不出來,總不能給這個小子說,衛所的田八成都是自己的吧
朱厚照拍案而起,沉聲道:「糾察隊沒有將你帶走,是你交出了三個人息事寧人,還是行了賄賂?」
呂臨江低頭。
朱厚照見呂臨江不說話,看向戚景通,下令道:「告訴盛霖,接管東八里堡!」
戚景通領命而去。
呂臨江吃驚地看着朱厚照,這個年輕人竟然對戚景通這種都督發號施令,而戚景通竟沒有半點遲疑,領命就去辦了!
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哪怕是張懋的兒子,也指使不了神機營的都督啊!
神機營進入東八里堡,三千軍士控制了所有堡內將士,一批軍士領命將呂臨江的府邸給翻了個遍,發現了大量金銀財寶,折算下來,達到了驚人的六萬餘兩。
朱厚照看着如此多財寶,苦澀不已。
看看千戶呂臨江的富,再想想沿河口所鄧申的窮,簡直是令人無法震驚,相差是何其巨大!只八百人的一個小小東八里堡,竟能搜刮出六萬多兩,這他娘的也是天才了!
細細盤問之下才發現,呂臨江竟是做「生意」賺的錢,比如這柴,運到長安所、龍門衛或宣府鎮就有人收,柴一百斤三十五文,五石柴就是二百六十多文錢。
至於運輸成本,不過就是路上的窩頭罷了,軍士又不需要給錢
另外這些米,也都是軍士種出來的,收了莊稼全都給呂臨江,呂臨江又用「幹活」的方式將「糧餉」發出去,確保軍士餓不死,可以長期幹活
最離譜的是,軍士給他幹活,竟然覺得挺好,只要勤快點,幹活多點,一個月可以弄來一石五斗的糧餉,這也是一些軍士沒有埋怨,甚至在糾察隊調查時為其遮掩!
當一切清楚之後,朱厚照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處理。
呂臨江奴役軍士是真,使用軍士做生意是真,侵吞軍士田產是真,甚至是剋扣軍餉也是真!
但——
奇怪就奇怪在這裏,軍士為呂臨江求情,甚至於,軍士家眷為其求情。
兩個婦人跪在門口,對朱厚照不斷叩頭,乞求饒了呂臨江。
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哀求道:「這位將官,呂千戶雖然貪了,可他畢竟讓我們吃飽飯了,活下來了,可在五年前,這裏可是活生生餓死過人,凍死過人!你執法森嚴殺了他,那我們也得跟着死啊。」
朱厚照看着兩個婦人,門外更有一群人跪着,甚至還有孩子。
婦人繼續說:「幾年前,這裏的人一個月能領五斗米就不錯了,可自從呂千戶來了,軍士一個月可以領一石五斗,多的能拿到兩石米!沒了他,我們可就得重新回到一個月五斗米,全家人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這樣苦寒的日子,你們知道多難熬嗎?」
朱厚照心有些痛。
王法在這裏擺着。
人情在這裏跪着。
到底是執王法殺人,還是照顧人情放人!
朱厚照拿不準,返回公署,疲憊地靠在椅子裏,對戚景通、龐岳、劉璋等人問道:「貪到那麼多人給他求情的地步,朕也是開了眼,你們說,此人該如何處置?」
劉璋毫不猶豫:「按其所犯罪行累累,當殺!」
龐岳皺了皺眉頭,暼了一眼劉璋,皇帝當真要殺此人的話,何至於問咱們話,這擺明了是想找個台階,於是走出來道:「陛下,此人確實該殺,只不過——這些軍士及其家眷,多少都受了他一些照顧」
劉璋反對:「受什麼照顧,他違背了律令法條!」
朱厚照看了看有幾分固執的劉璋,將目光投向戚景通。
戚景通不得不站出來,言道:「陛下,無論如何,此人罪不可恕,一旦格外開恩,反而不利衛所整頓,故此」
朱厚照閉上眼,嘆道:「該殺是吧?」
戚景通低頭:「眼下糾察隊、督察院、兵部等都在整頓衛所將官,不宜因人情而網開一面。」
朱厚照沉默良久,睜開眼,起身道:「那就——讓他自盡吧。」
呂臨江得知了朱厚照的真正身份,得知了自己的結局,叩頭之後回到書房,拋出了繩索。
打結。
踩上凳子,深吸了一口氣。
繩子掛到脖子下,呂臨江緩緩閉上眼。
凳子倒了。
一道影子開始了搖晃,不久,定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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