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修長的手指,連指腹都透着養尊處優的軟,明明透着涼意,卻輕易將人點燃。指尖順着眉眼往下走,拂過喉結停在他的肩上,又隨意地捏了捏。
「胖了點,」黑暗中,馮樂真緩緩開口,「看來這陣子過得還不錯。」
「多虧了殿下。」陳盡安整個人都是僵硬的,聲音也一樣。
馮樂真無聲笑笑:「再胖些才好,之前太單薄了。」
「是。」
「單是長胖也不行,還要練得結實,穿衣裳才好看。」馮樂真又道。
陳盡安:「好。」
馮樂真伸了伸懶腰:「餓了。」
「奴才這就傳膳。」陳盡安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馮樂真一把抓住了手。
「去後廚吃吧。」她隔着黑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陳盡安不懂她的意思,但還是點頭答應。
一刻鐘後,馮樂真拎着衣裙鬼鬼祟祟出現在後廚,一回頭就看到陳盡安無言地盯着自己,她頓覺沒趣,直起身又成了儀態萬千的長公主殿下。
「點燈。」她昂起下頜。
陳盡安看着倨傲的長公主殿下,唇角飛快閃過一絲笑意,乖順地點起燈燭。
後廚雖大,一根蠟燭也足以照亮,馮樂真在桌案之間來回翻找,陳盡安則負責舉着蠟燭跟在她身後。馮樂真很快搜尋出一堆吃食,指揮着陳盡安端到一張矮矮的小桌上,拿起筷子正要用膳,一抬頭就看到陳盡安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過來吃飯。」她無奈開口。
「於禮不合,」陳盡安頓了頓,「奴才給殿下掌燈就好。」
馮樂真眉頭微挑:「本宮先前是怎麼教你的?」
「主子問話,要回答。」陳盡安說。
馮樂真放下筷子:「那本宮再教你一條,主子的吩咐,要遵從。」
陳盡安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在她對面坐下。
幾滴蠟淚落在桌上,趁沒有凝固時,將蠟燭粘在上頭,一主一仆就着昏暗的燈燭,安靜無聲地用膳。
「從前本宮尚未開府時,便時常和傅知弦一起溜進御膳房。」馮樂真突然開口。
陳盡安默默放下筷子,安靜地看着她。
「可惜能找到的吃食不是涼了便是軟了,味道很差,後來再去,便是傅知弦親自做菜,結果他做的難吃不說,還不太熟,本宮因為他做的飯菜,一連在床上躺了三日,氣得先帝勒令他此生不得再進御膳房。」想起過往,馮樂真眼底泛起淺淡的笑意。
陳盡安蹙眉:「他廚藝這麼差,為何還時常給殿下做飯?」
馮樂真一頓:「你如何知道他時常給本宮做飯?」
陳盡安還沒回答,她已經想到了,「哦,你先前住的那屋子離後廚很近,知道也正常。」
陳盡安眼眸微動,沒有否認。
「他那個人,表面看着雲淡風輕,實則拿得起放不下,執拗得很,自從那次之後,他便請了御廚教他,廚藝漸漸就好起來了,」馮樂真失笑,「誰能想到京都第一才子,如今做菜的手藝半點不比做文章差。」
「傅大人對殿下很好。」陳盡安垂下眼眸。
馮樂真眼底笑意盡褪:「是啊,很好。」
陳盡安察覺到她的心情又不好了,沉思片刻放下筷子,便要將手伸進懷中。
「與其在這種地方寫字給本宮看,倒不如將你面前的桂花糕遞過來。」馮樂真涼涼開口。
陳盡安及時收手,端起小巧的糕點碟。
桂花糕剛出鍋時熱熱軟軟最是好吃,現在放久了不僅有點硬,表面還過於滑溜,馮樂真夾了兩下沒夾起來,頓時心煩地將筷子放下,下一瞬糕點便穩穩噹噹送到了面前。
她頓了頓,看一眼夾着糕點遞過來的陳盡安,也懶得再拿起筷子,索性傾身咬了一口。呼吸拂過手背,帶起一陣顫慄,陳盡安僵硬地舉着桂花糕,正欲說什麼,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誰!」他猛然起身。
門口靜了靜,沈隨風一臉無辜地出現:「在下就是睡不着四處逛逛,看到這裏點了燈就過來瞧瞧」
「沈先生也順便吃一些?」馮樂真淡定邀請。
沈隨風看一眼陳盡安筷子上被咬了一口的桂花糕,噙着笑後退一步:「還是不打擾了。」
他識趣離開,馮樂真也沒了胃口,索性也回屋歇着了。陳盡安獨自一人將後廚打掃乾淨,又將沒吃完的飯菜都放回原處,徹底收拾妥當已過子時。
大概是因為睡得太晚,馮樂真翌日一直睡到了晌午,等醒來時,情緒已經全然平復。
「殿下,您心情好點了?」阿葉一邊為她梳妝,一邊憂心忡忡地問。她不在乎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擔心殿下的情緒。
馮樂真抬眸,從鏡中掃了她一眼:「本宮心情何時不好了?」
「是是是,一直好着呢。」阿葉趕緊附和,說完自己先笑了,「沒想到陳盡安還挺厲害,這麼快就把您哄好了,難怪昨晚秦管事允許他進屋。」
馮樂真想起陳盡安一本正經寫字的樣子,眼底泛起淡淡笑意:「婉婉呢?」
「奴婢在。」秦婉恰好進門,聽到她在找自己便立刻上前。
阿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識趣地帶着其他人離開。
待到門窗緊閉,秦婉才低聲道:「范公公老家的舊屋昨夜起火,范公公年紀大了沒跑出來,已經同舊屋一起燒成了灰燼。」
馮樂真垂下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殿下,」秦婉喚她,「還有一事。」
馮樂真回神:「說。」
「一直守在傅家門外的暗探來報,前天宵禁之後,有一輛馬車來了傅家後院,在傅家待了半個時辰又離開,離開後去了皇宮。」秦婉語氣漸沉。
雖然早就查到傅知弦不對勁,可真當有確切的證據擺在眼前時,她仍替殿下感到憤怒與不值。
馮樂真卻是淡定:「仔細算算,也到時間了。」
「什麼時間?」秦婉不解。
馮樂真垂眸:「傅知弦呢?」
「一直閉門未出。」秦婉回答。
馮樂真捏了捏眉心:「知道了,把暗探撤回來吧,不必再守着了。」
「是。」秦婉不會質疑她的吩咐,聞言立刻轉身去辦。
「還有。」馮樂真再次開口,秦婉順勢停下。
馮樂真轉身與她對視,「還有半個月,便是中秋了吧?」
秦婉:「是。」
「可以讓府中的匠人開始準備了,今年中秋的煙花,勢必要比先前每一年的都盛大。」馮樂真緩緩開口。
秦婉頓了頓,答應一聲就離開了。
屋裏只剩馮樂真一人,她看着鏡中已經梳攏好的長髮,思索再三又將髮釵拆了,轉頭去了床上睡回籠覺。
她且在府中耐心等着,直到又兩日過去,總算在第三日的傍晚等來了傅知弦。
多日未見,傅知弦清瘦許多,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穿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一雙漂亮風流的眼眸佈滿了血絲,也不知多久沒有睡好了。
「這幾日做賊去了?」馮樂真嘲笑。
傅知弦沒有配合她的玩笑,只是定定看着她。
許久,他緩緩開口:「殿下,我餓了。」
馮樂真笑意淡去:「那就用膳。」
已經是晚膳時間,飯菜早就備好了,此刻一得了長公主的吩咐,便立刻端來了主院。馮樂真轉身要進屋,卻被傅知弦拉住了。
「今晚月色不錯,在院裏吃吧。」他說。
馮樂真盯着他看了半晌,揚唇:「依你。」
於是端着托盤的下人們轉個彎,將飯菜送到了庭院裏的涼亭下,傅知弦牽着馮樂真一同在涼亭里坐下,又將所有人都遣退。
「許久沒有跟殿下一起用膳了。」傅知弦拂袖倒了兩杯酒。
馮樂真:「傷口好了嗎就飲酒?」
「不好全,哪敢來見殿下。」傅知弦朝她舉杯。
馮樂真笑笑,拿起另一個杯子,與他一飲而盡。
三杯酒下肚,傅知弦起身布菜,馮樂真慵懶地靠在桌邊看他為自己忙前忙後,不由得笑了一聲。
「殿下笑什麼?」傅知弦不解。
馮樂真唇角一直揚着:「就是突然想起當年第一次見面時,本宮說要幫你把母親的墓遷回傅家祖墳,你卻拒絕了,說要靠自己,還說終有一日會讓傅家所有人三步一拜九步一叩,將你母親的牌位擺在傅家祠堂的最中間。」
傅知弦笑笑:「年少輕狂時說的話,難為殿下還記着。」
馮樂真彎了彎唇角,問:「當年得知要做本宮駙馬時,你可曾心生不甘?」
「為何這麼問?」傅知弦在她身側坐下。
馮樂真看他一眼:「十三歲便名滿京都城的大才子,若沒有駙馬這層身份,早就該平步青雲扶搖而上,如今卻在這長公主府為本宮布菜,昔日抱負一樣也沒實現,難道不該不甘?」
「殿下是真龍,縱然今日韜光養晦,但將來一朝在天,我又何止平步青雲,」傅知弦看着她的眼睛,「能做殿下的夫婿,是我之幸事,從未有半分不甘。」
「真龍」馮樂真笑了,「你倒是敢說。」
「難道不是?」傅知弦反問。
馮樂真抬眸,猝不及防闖進他泛紅的眼睛裏。她靜了片刻,伸手撫上他的眉眼:「你若真將本宮當真龍」
又為何要做懸在本宮頭上的刀?
後半句她沒說,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殿下今日是怎麼了?」他們認識太久,馮樂真有些情緒很難逃過傅知弦的眼睛。
馮樂真垂眸:「不過是想起一些往事。」
「什麼往事。」傅知弦握住她撫在自己臉上的手,輕輕收到自己的膝上。
馮樂真看向池塘里的月影:「想起先帝崩逝前,那場特意為本宮準備的鴻門宴。」
傅知弦一頓。
「你可還記得?」馮樂真問。
傅知弦垂下眼眸:「終身難忘。」
馮樂真淺笑:「那一日之前,父皇病重,朝堂有三分之二的人都聽令於本宮,本宮便當真以為整個大乾都註定是我的。」
直到那一天,先帝將她的人都召到寢殿中,宣佈要立她為皇長女,讓她做大乾第一位女君主,她那些所謂的親信卻突然反對,包括她最敬重的祖父。
「長公主謀略再強,也終究只是女人。」
「古往今來,就沒有女人做皇帝的先例。」
「若殿下做了皇帝,將來與傅大人成婚生子,豈不是要讓傅家子做儲君?這與改朝換代有何區別,與其如此,倒不如立慶王為儲君,至少大乾千代萬代,仍是馮家血脈。」
她就站在屏風後,將這些言論一字不差地聽個清楚,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先帝平靜地看着她,她才意識到自己輸得一塌塗地。
「若沒有那日的事,本宮大概會在先帝崩逝前一刻控制皇宮和馮稷,再毀了詔書直接登基。」馮樂真緩緩開口。
傅知弦垂眸:「若沒有那日的事,殿下登基後,慶王會以牝雞司晨的理由,將殿下取而代之。」
「如此說來,倒是該感謝先帝提前讓本宮死心了。」馮樂真說罷,噙着笑看向他,「說也奇怪,先帝那時病到連奏摺都批不了,為何對本宮的事如此清楚,那場鴻門宴上叫去的,竟個個都是本宮的心腹。」
「先帝是聖人,知道也不奇怪。」傅知弦舉杯。
馮樂真也拿起酒杯,看着他低下一寸往自己杯子上碰了一下。
「也是。」她笑笑。
傅知弦將酒一飲而盡,捏着空酒杯突然有些失神。
「可是遇到什麼麻煩了?」馮樂真問。
傅知弦看向她。
「你從一來就不對勁,真當本宮看不出來?」馮樂真又給自己倒了杯酒,「說吧,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想借殿下的私印一用。」傅知弦道。
馮樂真一頓,沉默良久後才問:「借私印做什麼?」
「有些賬要平,殿下的私印用起來比較方便。」傅知弦面色平靜,說出了和前世一樣的理由。
重來一世,她才發現這個理由有多拙劣,可惜上一世她對他太過信任,竟從未覺出一絲不對。也是,認識這麼多年,兩人早已如同一人,相互用私印的時候更是數不勝數,她又怎會突然起疑。
兩人無聲對視,仿佛在進行一場沉默的較量。
許久,馮樂真說:「可以。」
傅知弦淺淺一笑,又為她斟了一杯酒。
兩人的酒量都不怎麼樣,馮樂真的更差,一壺酒下肚後,便昏昏沉沉靠在了桌子上。
「殿下,回屋睡吧,會着涼。」傅知弦低聲勸。
「別動」她含糊拒絕。
傅知弦嘆了聲氣,俯身便要扶她起來,卻被她突然抓住衣襟。
「傅知弦。」她輕啟紅唇。
傅知弦眸色柔和了些:「我在。」
別讓本宮失望。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馮樂真卻沒有說,沉默許久後只是說了句:「本宮已經着人準備煙花,你今年的生辰,我們也要一起過。」
「好。」傅知弦安靜好一會兒,最後低聲答應。
兩人各自懷揣秘密安靜對視,許久馮樂真突然直起身,在他唇角親了一下。傅知弦眼眸微動,一隻手便攬上了她的腰,只是還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便聽到一聲咳嗽。
兩人同時扭頭,便看到沈隨風無辜站在亭子外。
「在下真的只是路過,本來無意打擾,但你們不是大夫也該知道,咳嗽這種事實在忍不住。」沈隨風一本正經。
「滾。」馮樂真輕啟紅唇。
「好。」沈隨風扭頭就走,只是走了兩步又折回來,頗為含蓄地提醒,「殿下,女子縱1欲也極為傷身」
話沒說完,一隻空酒杯就砸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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