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從後面的柜子上扯了一團類似於衣物之類的布料,然後隨意往額角擦了擦。
依舊是那副表情。
和上次重新拆解手上的白紗布一樣,無動於衷的表情。
就好像是這樣的受傷對他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溫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看嗎?」
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從少年口中說出。
發散的思緒被扯了回來。
溫槿睫毛顫了顫,看着少年擦拭傷口粗魯的動作,想起生物課上學過的知識。
她艱難地找回了自己聲音:「這樣擦傷口要感染的,得先消毒」
少年掀起眼帘來看她。
他再沒回她的話,臉上只帶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狗娘養的玩意兒」地上趴着的肥胖男人像是恢復了意識,皺着眉想爬起來,但他一條胳膊正以一種詭異的弧度彎曲着,借不上力,只能繼續趴在地上。
男人忽然出聲,把溫槿嚇了一跳。
男人側過腦袋,目光先是落到了站在門口的她的身上。
只見得男人滿臉橫肉,衝着她上下打量一眼,繼而猙獰又猥瑣地一笑,又去看少年:「行啊逼崽子,又去哪兒找了這麼水靈靈的姘頭」
「你再敢多說一句試試。」
少年忽然起身,擋住男人向她看來的目光,狠戾開口道。
男人面色一變,咬了咬牙,還當真沒說話了。
少年轉身,朝溫槿走了過來。
他眼窩很深,垂着眼的時候常給人一種漠然的感覺,隨着他走過來的動作,光線陰影在他臉上跳躍,又加上額角絲絲縷縷滲着的血,莫名詭譎。
溫槿怔住,不敢動彈。
上次見面,兩人要麼彎腰躲在沙發後面,要麼隔得很遠,是以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個子居然才到少年的肩膀。
她甚至感覺自己都快被他的陰影完全籠罩在裏面。
「怎麼。」
少年終於開了口。
他額角的血止住了些,隨手把那團擦血的布料一扔,站在她面前,垂眼盯着她,冷笑道,「嬌生慣養的日子過膩了,覺着這裏好玩,又來玩一次?」
眼看着少年要冷着臉來把門關上,她趕忙伸手去抵門:「我沒有!」
溫槿目光落到屋內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身上,覺着男人的呼吸好像越來越弱了。
她扒着門,顫顫巍巍開口:「你,你爸爸」要不要叫個救護車什麼的。
雖然不知道父子倆為什麼要打架,但要是真的死人了的話,少年也會被警察帶走吧。
少年根本沒往男人身上看一眼。
門被女孩扒着關不了,他擰眉,撂下句「多管閒事」,索性抬腳往外面走。
溫槿被這人身上不耐煩的暴躁氣息嚇到,下意識側身讓開,等反應過來後,少年已經走下二樓樓梯了。
她往屋內看了一眼,又看看走遠了的少年,糾結是要救這個男人還是追上少年。
但剛剛男人還能說話應該也不是很嚴重吧。
猶豫了幾秒,溫槿咬唇,最終還是選擇去追少年。
少年身高腿長,一下子就走在了前面,溫槿只得小跑起來去追。
追上後,想起方才那些落在少年身上的,咒罵的話,她原本想問少年有沒有撿到自己包的話忽然變了下。
對着前面少年,溫槿翁聲瓮氣道:「你爸爸那樣罵你,你是不是有點難過啊。」
少年沒回她。
溫槿縮了縮肩。
氣壓有點低。
想起方才少年的神色,溫槿怕自己再多說一句,換來的就不是「多管閒事」而是一頓暴揍了。
她一時也沒敢再說話,就這麼苦着臉跟在少年後面,默默踩着少年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年突然出聲。
「跟夠了沒?」
「沒有。」溫槿心不在焉回答。
「」
「!」
這應該是問她來這裏幹什麼的意思吧,溫槿後知後覺反應。
她抬眸打量,覺着這人好像心情沒那麼難過了點。
她跟在後面,終於說出了今天來的目的,看着少年後背,小心翼翼問:「上次我在你這裏丟了個包剛剛我去那邊看了沒有所以才找過來的,是不是被你撿走了啊?」
「和我有關係嗎?」少年語氣好像沒剛才那麼凶了。
「怎麼就沒有關係,我是因為想要賠償你的倉庫門所以才丟的。」
「」
「你到底有沒有撿到或者看見」
少年又不說話了,還加快了點走的速度。
兩人距離越拉越大,溫槿跟着少年左拐一下右拐一下,眼看着時間就這麼流走,終於急了。
她想起來那個挑染着黃毛的男生的叫法,叫這少年靳哥。
但不知道少年究竟叫什麼名字,她只得跟着出聲,顫顫悠悠試着喊停少年:「靳,靳哥。」
她聲音太小,喊出來跟小貓叫喚似的,少年沒聽見。
溫槿提高了一點音量,又想再喊一遍。
城中村路不平,腳下不知道被什麼碎石硌了下,溫槿吃痛,嘴也跟着吸氣,「靳哥」兩個字被她喊得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倒像是在喊疊稱。
女孩聲音可憐巴巴的在後面響起。
「靳,靳哥哥」
少年腳步猛的一頓。
溫槿一下子撞到一個堅硬的後背。
薄荷味撲了滿鼻。
鼻子有點疼。
溫槿紅着眼,捂着鼻子剛想嘟囔怎麼突然停下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少年帶着走到了一間房子的門前。
門已經打開了,探出來個挑染着黃毛的腦袋,嬉皮笑臉地喊着:「靳哥!」
下一秒,男生瞪大眼,「臥槽,你額角怎麼傷着了?」他一看,又驚訝,「不對,你耳朵怎麼也是通紅的?!」
「朱二火。」少年像是挺不爽的又嘖了聲,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話這麼多?」
少年側身進了屋,留下溫槿和男生不知所云地面面相覷。
溫槿站在原地,怯生生說了句:「你,你好。」
-
溫槿被男生帶進了屋。
「上次都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姓朱,單名一個二火炎,家裏我排老二,所以大家都叫我朱二火,這裏是我家。」
朱炎絮絮叨叨,扭過身來問她,「妹子,你怎麼又跟着靳哥一起過來了?」
「我來拿」
溫槿話還沒說完,這人一下子又記起來,「你是來找包的對吧?」
溫槿眼睛亮了亮。
這麼說的話,她的包難道在這裏嗎?
朱炎在柜子裏翻着:「放心,都給你收好了的,裏面的東西我們碰都沒碰過。」
衛生間傳來花灑的水聲。
是少年衝起了澡。
「妹子,你跟着靳哥過來,知不知道他頭上的傷怎麼搞的?」朱炎瞥了眼衛生間,小聲問她。
溫槿抿唇,實話實說:「好像是他爸爸打的。」
「呸,狗東西,指定是又回來偷錢被靳哥逮住了。」朱炎呸了聲,神色鄙夷,看樣子是知道少年父親的事情的。
繼而他又鬆了口氣,喃喃,「嚇死我了臥槽,看那傷,我還以為他又一聲不吭打比賽去了。」
溫槿敏銳地抓住關鍵詞:「什麼比賽?」
朱炎捂住嘴,一副「我可什麼都沒說你也不要再問了」表情。
溫槿撇撇嘴。
既然問不了這個,她又換了個話題:「他爸爸經常偷錢嗎?」
「那可不,那狗東西跟賭鬼投胎了一樣,手裏有點東西就想去賭,上次還差點把兩條胳膊給抵掉,還是靳哥去救回來的,安分了一段時間,最近又開始偷錢了。」朱炎一臉不屑。
別人的家事,溫槿不好再多問。
加上她也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只好沉默着感慨了下。
被人尋仇打架、父親賭博酗酒、還有剛才那位老奶奶說的「那姓靳的一家子都是瘟神」
她心裏對少年湧上點說不出的滋味。
但更多的,還是害怕和恐懼。
朱炎還在翻翻找找,一時間只剩下花灑的水流聲。
溫槿抿抿唇,主動找了個話題:「你們多大了呀?」
「我十七,靳哥十八。」
「你們在哪裏讀書呀?」她天真問。
朱炎聽聞,好笑似的看了她一眼,又像是頗有些自嘲:「妹子,住我們這裏的人,哪來的錢繼續讀書?早就沒念書了。」
溫槿愣住了,像是不敢相信。
「話說,你怎麼這麼關心靳哥?」朱炎揶揄笑着湊向她,「妹子,你是不是看上我們靳哥了?」
「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震驚到,溫槿趕忙瞪大眼否認。
「沒有就好。」朱炎聳聳肩,「我可跟你說嗷,靳哥心裏早就有人了。」
聞言,溫槿心頭一跳。
她下意識想的是,這樣又凶又冷漠的少年,居然還會有喜歡的人。
「找到了!妹子,你的包——」朱炎翻翻找找,突然大喊一句。
上次背着包在城中村逃跑亂竄,然後又東扯西扯慌亂着在裏面找東西,這樣一番下來就算是再好質量的包也能壞掉。
所以下一秒,溫槿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包隨着朱炎興奮舉起的動作裂開,然後拉鏈扣「ber」一聲崩開,裏面的幾樣東西飛了出去,方向正朝着衛生間。
與此同時,衛生間的門被打開,少年走了出來。
「嘩啦——」
張着大嘴的包隨同裏面的東西齊齊掉在了少年面前。
口紅,梳子,身份證,粉色筆記本。
少年發尖還在滴着水,眸色似墨,垂着眼,目光從地上的一堆東西裏面掃過。
身份證上,白底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個人信息。
溫槿,女,十七歲。
卡的右側,女孩證件照笑得燦爛,明眸皓齒,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少年目光在那張照片上停了幾秒。
「啊!」
溫槿第一時間倒是去護着自己攤開的日記本。
少年視若無睹地從她身邊走過,倒像是她自己故作誇張了。
溫槿微紅了點臉。
「臥槽,對不起啊妹子!」朱炎看着她裂開的包。
「沒事的。」溫槿搖搖頭,「本來就快壞了,我再買一個就是了。」
她把東西全部撿起來,再看了眼時間,距離和江巧玲約定的時間已經快到了。
東西都已經拿到了。
溫槿偷偷瞄了那邊少年一眼。
少年背對着她,正拿毛巾擦着頭髮。
額角的傷口被水沖洗過後已經止了血,少年換了身黑色的短袖,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更顯得身形瘦削,像是柄尖刃。
擦完頭髮,他又把沖澡之前放在桌上的黑色耳釘給重新戴了上去。
溫槿收回了目光。
方才問了那麼多,好像都忘記問少年的名字了。
不過以後應該也沒機會再見面了。
「那我就先走了,謝謝你們幫我撿回了包。」
她小聲開口。
只有朱炎笑眯眯地和她說了再見。
溫槿轉身走了。
像是對這裏的路不太熟,她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眼,再跟着記憶里來的路往左邊走的。
朱炎收回視線,感慨:「這妹子長得可真乖,上次見了沒想到還能見第二次。」
少年沒回答他,只抬手擺弄了下耳垂上的黑色耳釘,起身:「走了。」
「這就走了?」朱炎詫異。
「沒碘伏和紗布了,去診所買點。」
少年往左邊走了。
朱炎跟着追出去,沒追上,他本來還想問問少年他爸的事。
想起剛才少年往左走的身影,他「嘶」一聲。
這裏最近的診所不是該往右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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