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誰是誰，我是你，你是我

    「篤、篤。」

    儘管門已自動打開，衛左仍然敲了兩下門。

    沒有回應。

    「篤、篤。」

    知道有人的衛左不死心地又敲了兩下門。

    他可是一個非常懂禮貌的人，沒得到允許之前是不會隨意進出別人地盤的。

    興許是被煩到了，裏面緩緩響起一個像砂紙磨過桌面般沙啞的聲音：「請進。」

    衛左推門而入。

    映入眼帘的場景讓他不禁皺了皺眉。

    太暗了。

    也太……死氣沉沉了。

    辦公室沒有開燈，厚重的窗簾被拉得只剩條不算寬的縫隙，恰逢陰雨天，一道灰濛濛的光線有氣無力地透過玻璃窗落到房間裏。

    塵埃在空氣中落寞地打着轉。

    面前坐在辦公椅上中年男人低着頭，脊背不堪重負般深深往下彎，雙手軟綿綿地垂在兩側。

    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死人。

    衛左往前走了幾步，看見桌子上的文件、茶杯什麼的表面都積着一層灰。

    如果他沒眼花，那堆疊的文件邊緣還有蜘蛛網。

    蛛網上甚至還有隻勤勞織網的迷你蜘蛛。

    「校長？」

    「這位同學需要什麼，請自便。」中年男人似乎很疲憊，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過頭，渾身上下一點生氣都沒有。

    讓衛左想起他班上講課的三號李老師。

    分明是個年輕女人，卻如一座乾枯已久的枯井般，讓人疑心他們是否只剩下軀殼還在這裏。

    他沒有說話，轉身走到旁邊的書櫃。

    書柜上象徵性地掛着把鐵鎖。

    輕輕一扯，鎖就落進了衛左掌心。

    衛左隨手把鎖放到旁邊，然後打開柜子。

    柜子好像很久沒有人打開過了，在櫃門被打開的瞬間，一股紙張放久了後的怪異腐朽味道就迅速鑽進鼻間。

    部分資料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白色書虱。

    不過好在衛左要找的資料沒有被它們吃掉。

    他一份份拿出放在文件袋裏的資料，再放在身後的椅子上。

    等五八提醒已經沒有了，才關上櫃門。

    「怎麼樣？」看似站着翻閱資料實則在靠作弊器五八掃描文件的衛左淡定地翻過一頁資料。

    五八立即回復道：「有阿莫西林這個人，但照片上的人和棺材裏的人長相併不相同，我剛剛順便掃描過校園，這個阿莫西林還在教室上課。」

    果然是個騙子。

    就說怎麼會有人上來就對他有殺意。

    衛左繼續在腦海中問：「那外面這個落燈花呢？」

    昨晚在鏡中世界聽到夏不冬說那個完整的女生叫落燈花後，衛左當即走過去同時讓五八打破鏡子，隨後查看了對方左手手腕。

    深藍色菱形圖案。

    只有一半。

    再細看女生的臉，和外面的落燈花一模一樣。

    「你認識她嗎？」衛左盡力按捺住內心掀起的驚濤駭浪，語氣平靜地問夏不冬。

    夏不冬點頭：「認識，不過她要比我更早一點進入這個副本，我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天內獲得大量副本信息就是多虧她和她朋友的幫忙。可惜我翻車太早，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朋友？

    腦海中碎片化的信息馬上就能串聯起來了。

    「她朋友叫什麼名字？」

    「洛子棋，是個覺醒的npc。」

    落燈花與洛子棋、雙方手腕上只有一半的深藍色菱形圖案、兩張相同的臉、自以為是玩家在副本里不斷尋找失蹤朋友的npc……

    衛左忽然想起自己剛來清河大學的第一天，谷和說落燈花是他們班班長，稱呼她為「小落」。

    他當時說的到底是小落，還是小洛呢？

    回到現實中。

    尋找資料的衛左在五八幫助下找到了他現在班級的資料。

    有些事情還是要親眼確認才能感到安心。

    首先看到的是那個自稱「阿莫西林」給衛左講故事的騙子，他真名叫卡西莫多。

    ……行吧，好歹有兩個字是一樣的。

    視線往下移動，一排排座位號、人名與照片。

    終於，衛左看到了某張照片上是一張與衛左熟悉的落燈花完全相同的臉。

    照片旁的名字是：洛子棋。

    這下可以確認了，他認識的那個落燈花不是真正的落燈花，她是洛子棋，是以為自己是落燈花的洛子棋。

    而她一直在尋找的朋友大概率就是真正的落燈花。

    解惑的衛左將所有拿出來的資料重新整理好放回文件袋裏，再送回書櫃。

    「謝謝校長，再見。」

    衛左禮貌道別，隨後帶上門離開了。

    校長室再次變得安靜，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時間似乎已經停滯。

    良久，校長室里響起一聲長長的嘆息。

    天空依舊陰沉沉的，雨沒有停。

    「我想清河大學除了學生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但他們無法說出口，又或者他們知道說了也沒有用。」衛左站在教學樓樓下，抬頭看向這棟在陰雨天顯得格外冷漠的建築。

    他闔上眼，腦海中閃過自己初入清河大學時那位一號李老師所說的話。

    「同學，要遵守校規啊。」

    明明身處溫暖的陽光下，看不清表情的女人卻被悲傷包圍着。

    她在難過什麼呢？

    明明沒有眼淚，卻讓人覺得她是那麼絕望。

    清河大學所有除學生以外的人都是肉眼可見的疲憊冷漠，他們就像被剝奪了靈魂，宛如一具具只會麻木完成指令的行屍走肉。

    但學生又好到哪裏去了嗎？

    他們同樣無法離開清河大學。

    未覺醒的npc好歹還能憑藉異於常人的世界觀與看不到校規的特權，勉強平淡活着。

    但如果哪天運氣不好覺醒了……

    覺醒的npc與玩家卻時時刻刻活在被校規困擾的生活中，再怎麼謹慎小心，也擋不住哪天運氣差到極點和食堂黃衣員工來個三目相對，直接一分為二。

    雖然觸犯校規死亡後還能復活，但誰會想體驗死亡呢？

    玩家們還要防備被人背後捅刀，面對無法退出遊戲回到現實的絕望。

    就算對玩家抱有惡意的npc擁有能夠看出誰是玩家之類的道具，足足上千名玩家，不可能真的一個都存活不到十四天。

    所以只有可能……十四天，約等於遙遙無期。

    這裏不是學校，而是無法逃離的地獄。

    潮濕的空氣中混雜着泥土腥味，雷聲從遙遠天際隱隱約約傳來，逐漸逼近，頭頂的雨突然開始越下越大，路面上坑坑窪窪積滿了水。

    藏青色裙擺被路過的風輕輕揚起一角。

    衛左睜開眼，轉身走入雨中。

    從校長室離開時上午的思想教育課已經結束了，但雨勢太大，沒幾個學生在校園裏亂逛。

    耳邊只能聽到嘈雜雨聲的衛左忽地駐足。

    「你好啊！衛左同學！」

    隔着雨簾，沒有打傘的女生渾身都濕透了。

    她看起來很狼狽，聲音卻很高興：「你是在尋找你的朋友嗎？需要我幫忙嗎？」

    衛左沒有回答女生的問題，他站在原地定定地注視着這個從他進入副本開始就總是出現言語前後矛盾，到處充滿謎團的女生。

    女生歪着頭，疑惑道：「衛左同學？」

    「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收斂着情緒的聲線聽起來極為平淡，不高的音量在密集雨聲中甚至顯得有些模糊。

    衛左撐着紅傘立在雨中，靜靜地看着女生。

    雨忽而下得更大了，飛速筆直落下的雨點將視線遮掩得一片朦朧。

    天邊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雷聲隆隆。

    渾身濕淋淋的女生撩起貼在面上的頭髮，兩隻眼睛盯住衛左，開口語氣溫柔而珍重。

    「洛子棋。」

    似乎是擔心對方沒有聽清楚，女生再次堅定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我的朋友叫洛子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