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天的飛行,到達挪威時已是當地凌晨。
陸冥澤早就訂好了小別墅,盛止盈累得不行,幾乎全程是被陸冥澤抱着送到床上的。
特羅姆瑟的夜和a市很像,流光溢彩,卻不及極光流轉的眼眸。
白玉般的肌膚上生出濃密的睫毛,陸冥澤情不自禁的想起來一個童話故事——睡美人。
於是,他也嘗試着,一個小雪落葉的吻能否喚醒一位公主。
額上有溫熱觸感,公主睫毛輕輕顫動,可惜,閉上眼睛的王子無法感知這一瞬的心動。
這是盛止盈第三次聽到他說:「晚安。」
雖不如夜晚美,但峽灣冰山也別有一番風味。
盛止盈站於斯托爾斯泰納山頂別墅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純淨的一切。
她該帶些好看的衣服。
為了防寒,帶的衣服全是羽絨服。
她裹上羽絨服出門,碰上了整裝待發的陸冥澤。
他的米灰色風衣配雪山碧海正好,盛止盈嫌棄的掃了一眼自己的羽絨服。
陸冥澤思慮周全,道:「有一位華人設計師在附近,我剛好認識,不如去買兩件衣服?」
盛止盈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可那隱蔽的私人設計師里,琳琅滿目的全是婚紗,盛止盈問:「全是婚紗啊?」
陸冥澤刮刮她的鼻子,「好看,還禦寒,不可以嗎?」
那位設計師看盛止盈的眼神很有意味,即便他有冬日私服此時也對盛止盈說只有婚紗。
他設計的婚紗重疊浮誇卻不顯累贅,每件婚紗都搭配了手套,華麗精緻還溫暖,想必是為了應和這邊的天氣。
設計師直接引盛止盈去他的私藏館,木門雕刻的圖案繁複精緻,像歐洲文藝復興時的風格,帶着原始的林中氣息。
木門被推開,盛止盈譁然。
整個小館就掛了一件婚紗,紗極輕薄,還能看到裏面的綢緞主料,垂感和質地都是一級的。
即便光線昏暗,盛止盈也能看到各色寶石隱隱發光。
她走近欣賞,不得不承認這件婚紗的奢侈。
寶石都是從原料上切割下的,切痕規整,一顆顆大寶石就這樣無情的被肢解,為了不喧賓奪主留下星點珠粒。
浪費了寶石的原身,本該是進拍賣會的,卻為了這件婚紗無限捨棄自己的價值。
她帶着笑,忽地轉身道:「dylan,你這件婚紗該進博物館被收藏。」
他滿意的看着自己的成品,收下女孩的高度讚揚,眼睛眯起,「再好看的衣服不穿到人的身上美麗也只能發揮其十分之一的美麗。」
她點點頭,回道:「找到一件能發揮你設計的婚紗之美又能支付價錢的仙女恐怕不容易。」
那些大塊寶石終歸是dylan買回來的,雖被無情的肢解,但成本價還在。最後只能由顧客買單。
早有預謀的陸冥澤便等着這一刻了,說道:「你不就在他眼前嗎?」
「我?我的銀行卡超限額了。」
盛止盈半開玩笑半暗示。
「我也在你眼前。」
dylan無視兩人的調情,低下了頭。
盛止盈從婚紗前邁向陸冥澤身前:「陸總要一擲千金為我買一件華而不實的藝術品?」
陸冥澤反應飛快的接道:「當你穿上它,它就不再是藝術品了。」
只是一件婚紗,男人買給未婚妻的婚紗。
dylan走到壁前,輕輕撥動木痕,旋即一扇門便打開,他說道:「盛小姐,試衣間這邊請。」
婚紗繁複,穿起來更是繁瑣,盛止盈在試衣間裏鼓搗了十分鐘。
兩位男士在外面眼睛都要望穿了,終於等到木門再次打開。
私藏館的燈光早被調成了自然光,模仿峽灣碧水倒映陽光,冰棱反射交錯白線。
所有的光盛止盈照單全收,在藍白之間飄然走來,像被定格在細躁油畫裏的神女捧着山頂的雪而來。
那捧雪精準的仍在陸冥澤胸口,堵住了血液的流動,堆壓在即將墜落的心臟。
神女自信,臉頰白淨,眼神攝人。
dylan也決沒想到這款婚紗會如此合她的身。
或許是方才被羽絨服蓋住了身材。
「盛小姐,攝影我也略懂一二,不如待會兒為您拍照。」dylan帶着藝術家身上的坦然,繼續說:「不瞞您說,我還拿過哈蘇獎。」
她想點頭,卻說不上哪兒不通。
太順暢了,從穿婚紗到有攝影師拍照這一切太水到渠成了,讓盛止盈不禁看了一旁的陸冥澤一眼。
「我怎麼感覺哪裏怪怪的?」
「仙女親臨凡間,是人都覺得奇怪。」
盛止盈想堵住陸冥澤胡說八道的嘴。
他被陸景瑜帶壞了,現在土味情話是張口就來,但盛止盈並不受用。
她捂住陸冥澤的嘴,威脅道:「仙女想施法把你變啞巴。」
一路走過很多地方,一角小小的冰山,一灣湛藍的湖水,一座童話的小鎮......盛止盈被牽着,長長的婚紗捲走地上積雪,帶着冬季埋藏於其中的花瓣,渾身溫暖。
dylan沒騙盛止盈,他拍的照片很好看,天氣晴朗,甚至無需打光。
走時,dylan告訴盛止盈:「你們的幸福才像一件藝術品。」
連他精心設計了三年的婚紗都在盛止盈藏着細閃眼睛下黯然失色。
被陽光照射了一天的積雪逐漸消融,回到別墅,盛止盈也累得倒頭就睡。
她做了一個夢。
日月皆西垂,他的臉上一半是月光,一半是灼霞,山頂的風將他的圍巾吹得高高揚起,他於風停時抬頭,一雙琉璃眸子翠若玉石,含着風吹不散的柔情。
周圍安靜,響起了他的腳步聲,他踩着冰面踱來,鼻尖在盛止盈的額前靜止。
她於冰面碎裂之時踮腳,接住他的吻,擁抱纏綿......
突然手腕被人抓住,好夢被人打斷。
盛止盈想發火,但握住她手腕的人是夢裏人,此刻燈火通明,盛止盈看他格外清晰,一腹怒火消散。
美男計果然好用。
他溫聲道:「今夜的極光團可美,去看看?」
盛止盈清醒大半,拖着婚紗和陸冥澤去看極光。
別墅後方不遠處便是看極光的最佳位置,仿佛一伸手就能被絢麗的光吸進去。
只是山頂積雪不易化,而她走的路卻平滑無比。
她低頭看路,水漬接下暖黃的光,卻沒注意一盞盞亮起來的燈,總是快她一步亮起來的燈,漸次點燃夜晚小路。
盡頭,是極光,是一萬朵桔梗,是轉身相撞的心上人......
她一時不知道看什麼,只好抬頭看天,慶幸此時昏暗,遮住了她的心事。
「你從哪兒弄來這些桔梗?把極光當燈光用還行?我看不清。」
陸冥澤將她的手拉得更緊,回道:「也不是事事都能看清的,能看清自己想要的就夠了。」
她坐下,被紗團團圍住,細碎的珠寶在極光下發出星火般的光。
她撐着臉,看一片被繚繞的星空,詭譎的綠把銀河裏的一切都包裹得安靜,她問:「你看清了自己想要的嗎?」
愛琴海上是哲學開始的地方,古希臘的思想家日復一日的看着海,從普羅塔格拉到蘇格拉底,他們說「認識你自己」,關於對人的探討之路從此開始。
這樣的氛圍似乎擴散了,而且穿越了時空,調起了浪漫之夜下的人文氣息。
她們坐着,一起看變幻無窮的星夜,想起了多年前網絡上的一句流行語:「在一片星空下,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吧。」
哲學的思考在兩人的對話中悄然發生。
他回:「沒有。都能得到的算不上我想要的。」
盛止盈淺笑,打趣道:「是哦,差點兒忘了你衣食無憂,學業順暢,家庭幸福,就連事業成就都讓人可望不可即。」
她隨手拿起一朵桔梗,繼續說道:「你這樣的經歷,居然還沒出家?」
「出家?」
「對啊,武俠不都這麼講。所求無甚,四大皆空。人得到的太多難免對紅塵失了興趣,就連失去都不再害怕。」
盛止盈將扯下的桔梗花瓣一灑,說道:「就像這樣,欲望達到頂峰砰的一下就散了。」
仔細想來,盛止盈說得沒錯,但他也有想要的,並為之努力過。
聽起來一帆風順的人生都是被仰視時加了濾鏡的結果,他們看不到他曾經歷的挫敗和一天天不得不被捨棄的睡眠。
他回道:「不一樣,我和你說的修仙之人不一樣。」
她驚奇的睨了陸冥澤一眼,聽他講他過去的人生。
「我只是每個時期想要的不同而已,當我努力摘到我想要的果子又會迷茫,然後開始新一輪的採摘。之前,我似乎從沒有過真正想要的,那些物質名利在我回頭看時僅僅只是我的目標,終點是什麼,我從沒看清過。」
盛止盈懂,他說的終點,是你願意為之燃燒幾十年生命去拿到的東西。它高高佇立於群山之巔,你踩在山下的黑土地上,從來看不清它的真實模樣,能看清的人必不是一般人,而是聖人。
她笑意漸濃,終於找到了自己和他的共同點。
其實,功成名就的他在哲學面前也只是個普通人。
她問:「那現在呢?你現在想要什麼?」
陸冥澤回頭看她,她耳後是剛剛自己撒下的桔梗花瓣,眼神分外清澈。
在長達幾秒的靜默注視里,氣氛逐漸旖旎,眼神交織漸濃,盛止盈以為他會說「想要你」或者「想親你」這種話,可是他沒有。
他優雅的站起,拉起了盛止盈,捻下她耳後的花瓣,淡淡一笑。
婚紗被折得有點皺,他貼心,順着腰線一路理到裙擺,卻並未起身,而是左邊膝蓋撐着地,右腿微曲。
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小盒子,他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打開盒子,說:「我想要它被你戴上。」
很亮眼的一顆鑽石,裝飾簡單,僅僅是一塊切割完美的鴿子蛋,指環像藤蔓,簇擁那顆鑽石。
盛止盈被極光刺激得腦袋暈眩,半響,才反應過來今天的順理成章。
從婚紗到攝影到一萬朵洋桔梗,這些蓄謀已久的順理成章都是為了此刻這一枚小小的鑽戒。
盛止盈本想佯裝憤怒拆破他的精心設計,大叫一聲:「你套路我!」
最終她什麼也沒說,而是伸出了自己的手,等着溫熱的指環被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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