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oc打在前面。各式cp都有,主蘇王(因為我太喜歡他倆了)
*沙雕向、正劇向、刀子向應該都有
*可能會有夢幻聯動
*有非常多的主觀臆測,千萬千萬注意,若引起不適不要罵我哈(只要我ooc的夠快就不會被阿官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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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覺得自己被拋棄了。
對,拋妻棄子的那種。
子固回來就回來嘛,他又不是那種會輕易吃醋的魂,幹嘛連見都不見他了,天天就塞一句「很忙」給他,今天更直接搪塞都顧不得塞了,乾脆遣了子固過來傳話。
「子瞻莫要多想。」「傳聲筒」曾鞏伸手拍拍委屈巴巴地縮在床角的蘇軾,臉上的微笑簡直比蘇老爹還和藹,「介卿他是真的忙,平日裏的賬本本就多,曹丞相又剛歸齋,蘭台又臨近大學畢業,一天也來不了幾次墨痕齋,自然事情就更多了。而且你看少陵先生也整日整夜的忙啊,青蓮先生都愁得頭髮一大把一大把的掉。」雖然以他的發量不會禿,但王維再因潔癖抓狂下去,墨痕齋的地板就要掉色了。
「那他也不能忙得連跟我吭一聲都沒空了吧。」蘇軾抱着蘇轍的限量版抱枕哼哼唧唧,像一個被拋棄了的小媳婦兒。
蘇轍坐在墊子上看着戲精上身的哥哥,忍了忍沒有拆穿。
曾鞏耐心地安慰:「哪有啊,沒有的事,介卿他一直都掛念着你呢。你看,這就是他讓我交給你的詩稿。」
「什」蘇軾一愣,隨即想起來他那天說過的話。
看着蘇軾忽然安靜下來,曾鞏露出瞭然於心的微笑,把詩稿放在他面前道:「介卿除了齋內事務就一直在忙這個,這陣子我看着他寫這個,還知道了你不少事情呢。他還跟我說,你記憶的丟失不僅僅是詩稿的原因,還有部分經歷的缺失,所以要找回一些記憶的話,你必須離開墨痕齋。」
「那他為什麼不自己告訴我?」
「大約是不想讓你受這些話的影響吧。」曾鞏笑着,眼睛微微眯起,眉眼間隱約現出鋒芒,「介卿也會有自己的私心啊。雖然他總是將一切都排在私心之前,拿絕對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所以,」他站起身來,轉眼就又是溫和儒雅的模樣,「決定權在你。我話和東西都已送到,蘭台還在等着我搬遷,我就先告辭了。」
接話的卻是在旁邊聽了許久的蘇轍:「有勞了,子固我送你出去吧。」
「都是朋友不必客氣。」曾鞏也回以微笑,跟着蘇轍出了門,在走出約半丈後與他作了別,向着東南方而去。
蘇轍回來時蘇軾已經把那些詩稿整整齊齊地碼好捏在手裏。只是他呆呆的望着牆壁,似乎還出着神,臉上還有幾分茫然。
蘇轍走過去坐下,默默地等着他。
一直很熱鬧的凌寒閣忽然就安靜得只剩呼吸,在浣花草堂睡醒、出來散步的於菟偏着腦袋看了眼這邊,都抖了抖耳朵疑惑地喵了一聲。
「子由。」
「哥哥?」終於等到他開口,蘇轍立馬應了,看着他臉上的茫然散開,自己提着的一口氣也終於長長地舒出來,「哥哥想好了是嗎?」
「嗯。」蘇軾嘴一咧,揚起一個燦爛的笑,伸手在他肩頭拍拍,「子由,好好照看父親,別讓他爬山時又把腰扭了;你也要跟着多運動運動,但是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出去,不然迷路了可就麻煩了;和易安打遊戲的時候儘量不要熬夜,對身體不好——哦對了我一會兒再跟魯直說一下,讓他看着你和咱爹,不能我一不在了,你們就開始挑食了」
「哥哥,」蘇轍握住他的手,打斷他滔滔不絕的嘮叨,滿臉誠懇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叮囑我這麼多。」
「子由啊,」蘇軾也握回去,語重心長道,「作為哥哥我一直讓你操心,這次也該換我關心關心你了。」
「」果然還是那個戲精哥哥。
「唔?出去找記憶啊。」被論文和沈括的雙重折磨的蘭台頂着黑眼圈抬頭,沒怎麼猶豫就點了頭,「啊,可以啊,早去早回。但是要記得別把詩稿丟了,不然會影響到現世的。」
咱們蘭台果然一如既往的佛系。
徵得了蘭台的同意,蘇軾回去收拾了背包,由蘇轍和蘇洵陪着來到了藍橋春雪。
「哥哥,不用跟其他人說一下嗎?」
「不用了,有你和爹送我就好了。」蘇軾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轉過身,一手一個拉上蘇洵蘇轍的手,笑得沒心沒肺,「這是我自己的路,始終是要我自己走完的。你們不用太擔心,我的運氣向來不算差。」
蘇洵想再叮囑幾句,卻又發覺沒什麼可說的,只能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嘆了口氣道:「阿軾,路上千萬小心。」
「嗯,爹放心,我都記下了。我走了。」蘇軾後退一步,笑眯眯地揮了揮手,轉身走上藍橋春雪,漸漸消失在白皚皚的朝霧中。
但是現在該去哪兒呢?
蘇軾背着背包拄着竹杖,思考了兩三秒,伸手從包袱里隨機抽出一張詩稿。
決定了,就跟着詩稿走吧。蘇軾低頭仔仔細細地看過了手裏詩稿的內容,興致勃勃地往前往曲阜。
盛夏炎炎,正值中、高兩考,曲阜的孔廟烏泱泱的擠滿了人,蘇軾遠遠望去,只能看見前方人頭攢動和香燭的繚繞煙霧。
嘖嘖嘖,這也太誇張了。蘇軾墊着腳嘖嘖稱奇。果然是交通便利了人口增長了,估計他和子由來的時候就沒有
蘇軾心口處猛然一揪,低了眉眼把腳後跟落回地面。
似乎那時他也曾來孔廟燃香祈福,還年少輕狂地在孔子像前揚言金榜題名之後後要匡扶天下、澄清寰宇,再不濟也能救濟百姓於水火之中。
可之後之後卻剩了憤慨和
蘇軾覺得自己腦袋有些發脹。
他來過這裏嗎?他回來過這裏嗎?
他捂着自己的腦袋,手心能感受到太陽穴突突突突地跳,仿佛有什麼要衝出來。
「先生?先生你沒事吧?」
「啊?」蘇軾猛然回過神來,腦袋的昏脹感也頓時消失無蹤,「啊,沒事。謝謝。」
同好心的旅客道了謝,蘇軾再望一眼孔廟,想了想,還是放棄了繼續往前,轉身向無人處走去。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蘇軾叼着手電,把包里的詩稿全都拿出來,一張一張的仔細看起來。
曾經的抱負、失落、樂觀、憤懣、後悔、愧疚、痛苦、遺憾、放下、和解都寫在了字裏行間,還有很多複雜的感情是隱藏在字詞之下。蘇軾現在還看不懂,但已經覺得胸口處悶着,喘不過氣來。
算啦。蘇軾把手電拿下來關了,甩了甩頭又吐了口氣,似乎把所有的不開心都吐了出去。之後的事之後再說吧,到時候就隨心情走吧,早點結束也好早點兒回到墨痕齋啊。
在山東玩兒了半個月後,他來到了杭州。
千年前的蘇公堤依然佇立,楊柳青翠荷花正艷,如畫美景讓蘇軾心情更好了。
蘇堤春曉是杭州美景,夏天來的人自然就沒有那麼多,沒了擠擠挨挨的人群,他三步並兩步就跑過去,撥開面前的柳枝,走近蘇公堤,伸手摸上了沾了些融融暖意的長堤。
這裏保存着他的熱血和理想。
蘇軾閉上眼,鴨舌帽的帽檐磕在堤壩上,熟悉感鋪天蓋地的卷過來,牽動了他以前知道、卻無法體會的情緒。
身後響起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蘇軾醒過神,直腰轉身,看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女生朝這邊走過來,看見他看過來,笑盈盈地寒暄一句:「小哥哥你好呀,也是來看蘇公堤的?」
蘇軾也揚起笑臉答了:「嗯,剛從曲阜那邊過來,正巧人少。」
「夏天人是少一點,畢竟這裏的春景才是最美的。」女生走到旁邊,從包里抽出一隻膠袋,鋪上了就地坐下,抬頭又問道:「能這個時候過來的人大多是喜歡蘇東坡的人。你是不是也很喜歡他呀?是他的粉絲嗎?」
「當然,我可喜歡他了。」蘇軾笑眯眯地回答,自戀之程度能讓黃庭堅翻白眼。
遇到了同樣喜歡偶像的人,女生立即興致盎然:「我也可喜歡他了,現在家裏還有好幾個版本的《蘇東坡傳》呢。」
「啊,我沒有那麼多,我就只有一本林語堂的,還是好幾十好幾年前別人送的。」
「是朋友嗎?」
「不是哦。」蘇軾彎起眼睛,語氣里有一點點小驕傲,「是我喜歡的人送的。雖然他當時板着個臉,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女生也笑:「那她一定是王安石粉。他的粉的話,大概是那種很強勢、很有主見的女孩子吧。」
知道她明顯是誤會了,但蘇軾沒有解釋,反而順着她的話接下去:「嗯,是很強勢,但也很溫柔,就像只貓一樣,經常一臉高冷,還總會動手揍你——雖然從來不伸爪子,都只是肉墊拍你臉上。」
「哇~小哥哥你是人生贏家啊,她也一定可喜歡你了。」
「當然。」蘇軾的小驕傲頓時膨脹成了大驕傲,叉着腰,鼻子都快要上天了,「他可喜歡我了。」
「小哥哥收斂一點哦,你這個樣子我很容易酸的。」
「嘿嘿,抱歉。」蘇軾摸了摸鼻子,臉上倒沒幾分尷尬,「聊着聊着聊跑偏了。對了,今天正好碰見你,我想問你個問題。」
「什麼?」
「你覺得,蘇公堤對蘇軾而言,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唔我也不敢妄斷,依我個人感覺,應該是他的少年氣吧。」
「不會有不滿嗎?」
「也許會吧,畢竟在那個時候算是外放。」女生思考了一下,復又揚了微笑,「但不樂觀的蘇東坡怎麼能叫蘇東坡呢?就算有,也都被他化解了。」
「說得好。」蘇軾撫掌大笑,「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知音。今天和你聊的很開心,我得走了,以後有緣再見吧。」
「誒?你這麼快就要走了?」
「嗯,既然正值盛夏,不去廣東吃新鮮荔枝豈不可惜?」蘇軾正了帽子,低頭對她道一聲「再見」後瀟灑離去。
前往廣東的火車平穩而迅速,就是轉汽車前往郊區的路有些顛簸,蘇軾被顛了一路,下車時頭暈得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duang一頭撞在了欄杆上。
唔,還好還好,木頭的,倒也沒撞疼。
荔枝園正巧在舉辦農家樂,蘇軾也湊熱鬧報了個名,結果萬萬沒想到種荔枝的果農都十分熱情,遊客也興致高昂,蘇軾被熙熙攘攘的人推來擠去,差點兒把包丟了不說,手裏的荔枝還差點兒被擠爛。
終於從人山人海中游出來,太陽也從西邊的天空掉落到了幢幢高樓後。
待到蘇軾找到了個安靜無人的地方,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只剩下幾點黯淡的星光。
蘇軾解開荔枝袋子,拿出一個鮮紅的荔枝剝開,興高采烈地填進嘴裏。
荔枝荔枝,甜美的荔枝,我最愛的荔枝,要是有點兒醬油就更好了。他鼓着腮幫子嚼着,感覺甜味都快要滲進他心裏。
這麼好吃的荔枝,日啖三百也不
他正感慨着,嘴裏卻忽然泛起一股淡淡的澀味,並且迅速漫延到整個口腔。
他停下咀嚼的動作,澀味似乎消失了,他又試探地嚼了一下,澀味又翻起來,甚至還夾雜了一點苦。
壞掉了嗎?他換了幾顆,卻發現它們一顆比一顆苦,甚至他都把它們吐出去了,齒頰間還留着苦味。
微涼的液體「吧嗒」一滴落在手背上,蘇軾鬆開手裏的荔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幾篇詩稿在腦子裏來來回回地轉。
為什麼?那些詩詞裏明明很開心的啊。蘇軾抹掉手上的眼淚,抬了手去觸碰自己的眼眶,只感覺到了些微的濕潤。
他不懂。
蘇軾第二天就離開了廣東。
離開廣東後蘇軾一路北上,來到了南京。
南京這幾日正逢陰天,倒也算得涼爽,蘇軾站在清涼的晨風中,感覺心情放鬆了不少。
這裏是王安石的家呢。他記得這些,記得王安石送他乘船離開,也記得烏台詩案中他曾替他求情。
很多事他都忘了,也有很多事他都記得,卻怎麼都不懂。
但蘇軾從來不糾結這個,他背着包開心地去尋曾經的那條江,如願地看見了它雖然有所變化,卻依然在那裏波光粼粼。
蘇軾伸開雙臂,迎着風伸了個懶腰。
他的故居就在附近,只可惜不對外開放,以至於這裏有些冷冷清清的。
蘇軾放下手,頗為可惜地嘆了一聲:不過
這與他有什麼關係呢,他又不是人,半夜偷溜進去看一眼也沒什麼關係。
喂,你這個樣子會教壞小孩子的。小天使在他耳邊出現,戳着他的腦袋指責。
我就是進去看看,絕不會碰任何東西惹任何麻煩的。沒等小惡魔出來反駁,蘇軾就笑呵呵地把小天使一拳敲了下去。
「」
他在南京晃悠了一天,終於等到了月黑風高的晚上。蘇軾偷偷摸摸地來到高牆外,把袖子一捋,三下二除五地從牆上翻過去,鬼鬼祟祟地溜進後院,再順着後院的路溜到前堂。
他記得這裏。記得他們曾在這裏品茶論詩、下棋對飲,還曾一起閒庭信步,甚至作為兩個鬢髮花白的老頭還去爬了附近的小山,乘船游過周邊的江河。
也記得他們曾互相和詩,許下過「比鄰而居」的諾言。
蘇軾伸手拂過陳舊的門,彎起唇角笑了笑:雖然那時他還沒想過要就此隱於山水,只給了一句「從公已覺十年遲」,就離開了金陵。
他們是難得的知己,但身後仍有自己堅守的道義與驕傲,不露鋒芒,不代表沒有鋒芒。
王安石是刀尖下的杏花,蘇東坡是扯不斷的蒲葦。
蘇軾覺得他應該是不後悔的,但現如今站在這裏,心底還是有些許惋惜。此番金陵一別,是真的再不能見了。
他試着像在嶺南那般哭一哭,卻發現自己站在這裏,除卻舒心和惋惜,半點傷感也無。
罷了,畢竟他們只是關係複雜一點的知音,與他和jeff終究是不一樣的。
又或許是他還不太懂吧。
他把手放下來,輕輕嘆出一聲:「介甫啊」
「是誰?!」一道手電筒的光照過來,警覺的的聲音也隨之而來。
?!蘇軾一驚,立馬反應過來是被保安發現了,連忙把帽子一拉,身姿矯健地躥到了樹上。
「奇怪,剛剛是這邊有說話聲來着。」保安晃着手電走過來,仔細看了看沒發現有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句,「該不會是鬧鬼了吧」
保安的聲音漸漸遠去,蘇軾這才鬆了一口氣,不敢多留地又翻牆跑了出去。
結果第二天王荊公顯靈、重回故居的傳聞傳遍了整個縣城。
「額」罪魁禍首蘇軾默默地拉下帽檐,二話不說跑路了。
然而在車上,這個半夜跑別人家鬧騰的墨魂抱着包在座位上睡着了,等他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坐過了站。
隨遇而安的蘇軾絲毫不慌,背着包下了車,微笑着向路人問路:「你好,請問這是哪裏呀?」
「這裏是黃岡市黃州區。」
黃州?蘇軾怔了一下,想起那些詩稿中,最壓抑迷茫的屬於黃州,最豁達少年氣的也屬於黃州。
他曾來過黃州許多回,也在溯源中建造過他心中的黃州。可現在面對着它,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再去一次吧,他說過的話,絕不可能咽回去。
蘇軾攥緊手裏的背包肩帶,閉了眼睛再睜開時,就已經填滿了堅定。
他沒有轉公交,選擇了自己走過去。
而黃州區從早上憋了到現在的陰霾霾的天,也終於席捲了濃重的墨色,澆下瓢潑大雨來。路上的行人紛紛該躲雨等車的躲雨,該打傘回家的打傘,很快就散了個乾淨。
蘇軾來到他的東坡與雪堂時,整個黃州好像就剩他孤零零的一個,連傘都不知丟到哪裏去了,只能站在雨幕里被澆濕全身,可憐的讓人心疼。
已經挺拔粗壯了許多的海棠樹早就落盡了嫣紅的花,現在只翠葉滿枝丫,頂着雨屹立在這片土地上。
「海十三娘?」蘇軾踩着泥濘走近,手掌按上粗糙的樹皮,像呼喚多年老友一般地輕聲細語,尾音微微發顫。
十三娘的葉子在雨里沙沙沙的響,好像真的在回應他。
這裏有他的生與死,有他的血和淚。
蘇軾渾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樹抽走,「撲通」一聲跪在了汪着雨水的泥地里,整個人倒在了樹幹上,深色的眸子似乎也被雨水沖刷,刮出些許傷痛來。
這是那些詩詞裏的迷茫無望、心灰意冷。
他跪坐在雨水與泥濘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卻還是感覺到渾身發冷,胸口憋得死死的,仿佛被又寬又薄的刀子捅進來,阻擋了他血液的流動。
他捂着胸口,恍恍惚惚地想,嶺南的荔枝,其實並不是壞了吧
那些開心有多少是真?嶺南是他真正意義上的遠謫,重新沸騰起來的滿腔熱血被一紙詔令澆滅。他悲哀無奈於自己的懷才不遇,猶豫掙扎於出世入世之間。
若是不能從這一灘灘的泥沼中爬出來,他恐怕會真的就此淹死。
蘇軾抱住眼前的海棠樹,眸子裏的光亮碎的七零八落,眼尾都發了紅,緊着後槽牙低聲地嗚嗚咽咽。
雨水沒有感情地在他臉上拍打着。
「十三娘」蘇軾嗓音沙啞地輕喚了一聲,「出來忘記帶酒,不如你我以雨代酒,好好醉他一場」
十三娘仍在雨里沙沙沙的響。
「黃州的天是好天,水是好水,酒,也是好酒。」他抱着樹幹,好像真的被雨水淋醉了一般,低低地笑起來,「可惜現在沒有蘭台聽我說這些胡話,也沒有阿爹,介甫,也沒有,也沒有沒有子由,沒有好多好多人。」
雨仿佛明白他的痛苦,應景地下得更大了。
而蘇軾抱着一棵海棠樹,坐在泥漿里又哭又笑、自言自語,像個瘋子。
蘇軾的胡話絮絮地說了許多,說得烏雲都不耐煩了,停了雨逐漸散開。
「但是啊。」蘇軾鬆開海棠的樹幹,抬起胳膊擦去臉上的雨水,卻又抹了更多泥漿上去。
他眼裏的碎片也一點點地消失,然後燃起新的光亮。
「但是,事情總不會一直從頭壞到尾。」
這裏也是他真正成為蘇東坡的地方,沒有黃州,蘇軾就只能是名動京師的蘇軾蘇子瞻。
渾身泥水地坐了半宿,等到了天邊亮了魚肚白,蘇軾才借着光打開背包翻自己的東西。
啊,詩稿都被泡爛了。他捧出碎得看不出形狀的紙張,心疼地抽了口氣。
手電也被泡壞了,錢包也被泡得濕嗒嗒的。蘇軾把錢拎出來,小心地抖了抖,稍稍鬆了口氣:還好,錢還能用,不然他就真的回不去了。
誒嘿,吃的也沒事。蘇軾把包裝上粘着的的紙張纖維草草擦了擦,找了個膠袋裝起來拴在了胳膊上。
至於衣服嘛
他心大地找了座無名小山爬上去,躺在大石頭上,用了一天時間把自己曬乾,然後隨意地拍了拍就出發去開封了。
剛到開封就被偷了包的蘇軾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流,站在原地無語凝噎。
這個,這個這個,蘇東坡並沒有經歷過這個好嗎?!
還好吃的沒丟。這次就當窮游好了,反正也沒少窮游過。
找不回小偷的蘇軾嘆了口氣,接着向前走去。
汴京,一切的開始。
於蘇軾而言,汴京的經歷遠比別處的更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這幾乎是他一生的凝聚點,卻要讓他用幾天的時間去經歷,紛亂的情感拼命地往進擠,你推我攘誰也不肯退讓。
它是熾烈而哀慟的存在。
唔至少生理層面上是真的熱。
蘇軾擦擦頭上的汗,感覺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像雪人一樣化掉了。
就是不知道真的化掉了話會不會變成雲彩飛上天呢~
半個月後,蘇軾終於回到了墨痕齋。
而蘇轍正站在藍橋春雪前,身邊還跟了個擔心他迷路的蘇洵。
「爹!子由!」沒想到他們會特意過來等着,蘇軾興高采烈地沖他們揮揮手,飛奔過來。
「哥哥?」蘇轍面上有些驚訝,但還是習慣性地上前兩步去接他,眼睛一眨笑得軟軟糯糯,「哥哥你回來了?路上還順利嗎?」
「挺順利的。」
「哪兒順利了?」蘇洵也走過來,捻着自己的鬍鬚打量着他,「你看看你,衣服怎麼成這樣了?背包呢?」
「額中途出了一點點小意外,啊哈哈,無傷大雅,無傷大雅。」蘇軾撓撓後腦勺,尷尬地笑着解釋。
蘇轍默默地端詳了蘇軾一會兒,壓着心裏的擔憂,儘量語氣平緩地問出一句:「哥哥,你還好嗎?若是有事千萬不能瞞着我們。」
「說實話不是太好,」蘇軾想了想,笑吟吟地回答,「不過那都是路上的事了,現在沒事了。」
蘇洵半信半疑,但還是先上前扶了蘇軾:「先不說這些了。我看你着十有八九又是把包給丟了不提,還在泥潭裏打了滾,你還是先去洗個澡,然後趕緊回去睡覺,明天我再好好盤問你。」
蘇轍也過去推着他走,臉上是人畜無害的純真笑容:「那——哥哥晚安。」
「」
子由你也是個小壞蛋!
第一次被強制性地洗了澡,再被有操不完的心的老父親塞回房,蘇軾揉揉半乾的長發,感覺自己回到了孩童時期。
不過,也算成功的瞞過他們了。
蘇軾趴回床上。
門「吱呀」一聲,然後是熟悉的腳步聲踏進來,再「吱呀」關了門,走近了,依然是冷淡平穩的聲線語氣:「蘇子瞻?」
「嗯。」蘇軾帶着一點兒鼻音應了,坐起身子低着頭去抱他。
王安石一言不發。
「介甫」他把額頭抵在他肩頭,一開口就是掩飾不住的哭腔,尾音微微的向下拖着。
「說。」王安石輕輕應了一聲,表示他在認真聽着。
蘇軾揪着手裏的衣料哭出來,聲音里滿是壓抑和掙扎,嗚嗚咽咽說的卻都是孩子氣的話:
「我把傘丟了」
「帽子也丟了」
「荔枝也只有兩顆是甜的」
「我在,在十三娘身邊淋了一天的雨」
「最後包也丟了」
「詩稿,詩稿被雨水泡爛了也一起丟了」
「汴京的太陽,也真的曬得我好疼」
王安石輕拍着他的背,安靜地聽着他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蘇軾的嗚咽終於變成痛哭,淚水打透了大紅官袍下的內襯。
「我不想僅僅當一個文人!我也不是遇見什麼事都能樂觀對待的聖人!!我也想要建功立業濟世治國!!!」
「我不止是一個樂天派的天才和吃貨」
他哭劈了嗓子,在最後嗓音暗啞地喃喃着這一句,情緒也在幾個眨眼內落下來。
「我知道。」王安石罕見的溫聲低語,但並非安慰。
蘇軾小聲抽噎着,撒嬌般地蹭了兩下,把他再抱了緊一些。額頭也從肩膀一路蹭到了他的頸窩,撒了一路的溫熱。
「嗯。」
他低低地、溫柔地哼出一個鼻音。
「明天我向蘭台替你請一天休沐?」
「不要。」他搖搖頭,拿着氣聲小小聲道,「我怕子由和爹會擔心。我回來時都是死憋着眼淚,不敢在他們面前哭。」
「那你就不怕」王安石條件反射性地接上,說了一半驚覺失言,立馬掐斷了,拍拍他的背又恢復了冷淡的語氣:「行了,不休沐就趕緊睡。」
蘇軾忽然輕輕笑出聲來。
「我不怕。」
他抱得更緊,另一隻手抬起來,輕車熟路地伸向王安石的髮髻,拈住木簪一抽。
「介甫今日陪我一起早睡吧。」
蘭台and楊萬里:
請不要多想,他們真的只是蓋棉被純睡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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