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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辭 第3章 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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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六。

    昨夜那場席捲整個涼州的大雨直到後半夜天快亮時才堪堪風停雨歇,大清早拉開屋門,陣陣泥土的芳香撲面而來,清新好聞。

    貧寒少年楚元宵在天蒙蒙亮時就起來了,或者說他昨晚其實整整一夜都沒怎麼睡着。

    活了十多年,不算很長但也不算很短,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生活全在旁人的算計之中,並且一想到說不準此時就有一雙眼睛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盯着他,還在算計着怎麼讓他凍餓而死,少年就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東邊山頭上太陽還沒升起來,小鎮的第一聲雞鳴聲也還沒有開始,十三歲的貧寒少年已經踩着那雙破舊的布鞋走出了院門,到鎮口那棵老槐樹下蹲了下來,目光就直勾勾盯着路對面那間破茅屋的屋門。

    他要開始等人了。

    腳上那雙破布鞋是老酒鬼生前沒有穿完的,家境貧寒,老人死了之後他也沒捨得扔,縫縫補補還能再穿一穿,雖然他歲數不夠導致那雙鞋穿在腳上來回晃蕩,但畢竟人窮志短,將將就就也還能湊合。

    對面茅屋裏,躺在那張鋪了一層乾草的破床板上的邋遢漢子侯君臣有些煩躁,不必開門他就知道對面那棵老榆樹下蹲了個小王八蛋!

    漢子一邊拽起那床破棉被把頭捂得更嚴實了一些,一邊嘟嘟囔囔罵罵咧咧,「狗日的小王八蛋!大清早的就不讓人消停!你他娘的倒是安安穩穩躺了一夜,老子還得半夜頂着大雨去鎮裏的大街小巷敲梆子呢!」

    嘴上不饒人的侯君臣最後還是沒能頂住屋外那個小王八蛋盯着自己這間漏風又漏雨的破茅屋的執着目光,翻來覆去最後只能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猛地拉開屋門朝着對面破口大罵。

    「小王八蛋你他娘的大清早的在這兒蹲鬼呢?!閻王爺催命也不是你這麼個催法!就不能等老子睡醒了再來?」

    蹲在對面的少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倒是沒有料到自己只是蹲在這兒,那個漢子待在屋裏連門都沒開就能知道的清楚,這個手段

    不由的讓他對所謂的修行之人更好奇了。

    侯君臣打着哈欠拉着椅子罵罵咧咧出了茅屋,將椅子放在屋門外頭然後一屁股坐在上面,朝着對面的少年招了招手,「有什麼問題趕緊問,問完趕緊滾蛋,別他娘的耽誤老子睡回籠覺!」

    少年從樹下起身走到路對面,趁着那迷迷瞪瞪的邋遢漢子還沒來得及再次睡着,他站在椅子邊上趕緊問了他的第一個問題:「風雪樓是什麼地方?」

    一貫不睡到日上三竿絕不起來的懶漢着實從未這麼早起來過,睏倦的要命,隱約聽到了少年的問題後連眼睛都沒睜開,只是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一個好像什麼事都知道一些,什麼人都能殺一殺的江湖勢力,不算仙家門派也不是豪閥大族,但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敢惹他們。」

    「那請他們殺人需要什麼條件?」少年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昨晚那個紅衣年輕人臨走前說想要他命的那些人花了大力氣請動風雪樓說明耐心不多了,所以他想知道怎麼樣才能請動風雪樓?

    這個問題並不是單純的好奇,它本身能說明很多問題。

    更重要的是,為什麼那個人明明是受人委託才來殺人的,然後隨隨便便就走人了?

    少年從沒有聽過見過誰家做買賣能如此隨意的,是不是能說明要他命的人至少沒有比風雪樓強?

    邋遢漢子侯君臣聽見少年的問題微微頓了頓,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眼身旁的少年,復又閉上了眼睛,繼續嘟囔:「風雪樓不收錢,他們的每一任樓主繼任之後都會隨機往江湖上放出去數量不等的一批信物,想請風雪樓辦事就得拿着這些信物其中的至少一件才能登門,至於這個事情最終辦還是不辦,還得看風雪樓的心情。」

    少年豎着耳朵好不容易聽清了懶漢那含糊不清的嘟囔,隨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風雪樓怎麼聽起來好像不是很靠譜的樣子?但好像又莫名讓人覺得帶着某種不太好形容的霸道!

    昏昏欲睡的侯君臣久久聽不見少年問出第三個問題,破天荒睜眼看了眼少年,皺了皺眉之後淡淡道:「天下勢力,包括山下江湖和山上仙門,幾乎所有有些本事的勢力都包括在內,按照本事大小共分九品,一個品階之內又分上下二層,九洲之內除了一個超品的臨淵學宮不在九品之內又掌管階品晉升外,三教是僅有的三個一品,再往下二品到九品各有位分,你眼前的這個風雪樓位在三品上,但江湖上有個私底下廣為流傳的說法認為那個古古怪怪的神秘木樓其實有進入二品的能耐本事,只是不知為何他們一直沒有向臨淵學宮那邊提過要升階品的意思。」

    站在一邊的少年聽得認真也很敏銳,聽完這段解釋之後精準抓住了兩個字:「幾乎?」

    「不在這九品內的即為不入流,既非不入流也不願在九品內的」邋遢漢子話頭一頓,睜眼看了眼少年,道:「我不太方便與你明說,總之不會太多,不超過一手。」

    侯君臣不知道是有所顧忌還是什麼原因,沒有明說某幾個山門的名姓,一帶而過之後他又再次閉上眼,話題也重新說回了風雪樓。

    「風雪樓的信物,在外面的江湖上屬於是一物難求!想要你命的人既然能請動風雪樓就已經很能說明那伙人本事絕不會太低!另外雖然昨晚來的那位說了,委託給他們差事的人已經當場自殺了,但我估摸着他們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幕後事的,而且看樣子下這個委託的人應該實力不弱,即便不會比風雪樓強也不會差太多實際究竟孰高孰低,尚在兩可!」

    「風雪樓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耳朵很靈手段很高,但是這個「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讓他們自己出手無礙,以保證那「手段很高」四個字,如此一來這買賣也就能做得更長久。」

    漢子看了眼少年,道:「你要想想這個中的邏輯。」

    「所以你如果要防着人家來取你狗命,最好是現在就開始想辦法修行,增長實力預備自保的手段,更好的辦法是再找一個足夠高大且厚重的靠山,否則你就離去見真正的閻王爺的時間不遠了。」

    少年定定看着閉眼打瞌睡的漢子欲言又止。

    那懶漢侯君臣這一回連眼睛都沒睜,直接懶洋洋擺了擺手,「別打老子的主意,我就是個只想苟命的鄉下更夫,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在那樣的人手底下護住你,更沒有什麼東西能教給你的!」

    他說着話,晃晃悠悠從竹椅上起身準備回屋補覺,進門之後又突然停住腳步,從屋門裏探出個頭來:「你倒是可以再等兩天,估摸着過些天會有外鄉人來鎮上收徒,你到時候可以踅摸踅摸,要是運氣夠好的話也說不準能碰上個機會,但記得到時候別瞎了狗眼就行。」

    漢子說罷就準備關門,又突然頓住,然後大睜開眼瞪着少年罵道:「趕緊滾蛋!再敢打擾老子清靜,不用他們來取你狗命,老子先把你狗日的頭給擰下來!」

    嘭地一聲,侯君臣說完就直接甩上了茅屋門。

    幾乎下一刻,少年就聽見了一聲重物砸在床板上的巨響聲,他咧了咧嘴,這老光棍怎麼就不怕他一下把這搖搖欲墜的茅屋給震塌了?

    後來的幾天,聽勸少年楚元宵每天一得空就會坐在鎮口的那棵老槐樹下,有人經過就看看人,沒人經過就抬起頭研究研究那口常年掛在樹杈上的大銅鐘。

    他自小喜歡坐在鐘下,有個發現一直沒有敢告訴過旁人,就是那口銅鐘裏面有字,而且好像他每次過來看都會發現那鍾裏頭刻的字都不太一樣。

    雖然少年並不識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但他就是能看出來不一樣。

    少年最開始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有些震驚,後來他又留了個心眼兒仔細觀察過旁人,但是好像他們偶爾坐在鐘下抬頭看時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也不知道是沒有發現那字有變化,還是發現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只是少年有時會暗暗思量,這玩意兒還能叫沒什麼問題嗎?

    大約在少年問完了那個邋遢漢子之後又過了三四天,天天得空就坐在鐘下的少年終於看到了許多陸陸續續而來的外鄉人,從東邊那座蟄龍背山下的官道上繞過來進了他們這座鹽官鎮。

    當然,幾乎所有進入小鎮的外鄉人都會在第一時間看到鎮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樹,還有那口陳年大鐘和鐘下少年。

    有人會主動上來搭話,也有人漠視少年的存在,然後徑直從路口經過進入小鎮,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這些人前前後後大約近百,少年一貫記性好,看一眼基本就都能記住,但真正讓他印象深刻的大概只有那麼三四伙人。

    這夥人里最先進入鹽官鎮的是一行三人,路過那棵老槐樹和樹下坐着的小鎮少年面前時,都是從寬闊官道的另一側遠遠繞過。

    為首的那位中年美婦人妝容精細、錦衣華服,看着就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夫人,走在她旁邊的少年同樣一身富貴,看面相應該是跟貧寒少年差不多大的年紀,這一大一小兩人該是一對母子,似乎正在交談什麼事情。

    從官道那一側路過少年身前時,那個富貴少年輕描淡寫看了眼貧寒少年,眼神淡漠,既沒有高看也沒有低看。

    貧寒少年莫名覺得自己在他眼裏大概跟路邊的石頭差不多

    母子二人身後還跟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嫗,看向那母子二人時面色和暖,轉頭看向挑着扁擔的少年時,眼神中則帶着一股輕蔑。

    低下頭看着自己鞋尖的貧寒少年沒再敢仔細抬頭去觀察這些富貴行人,只是在心裏默默估計着那老婦人大概是這富貴母子二人出門遠行帶出來的傭人,就像鎮上大戶人家的那些富貴人物們出門來時是一樣的。

    在這當先而入的三個外鄉人之後,讓他同樣有印象的也是一行三人。

    一個滿頭白髮寬袍大袖的瘦高老人當先而行,身後跟着的一男一女都不超過二十歲的樣子,樣貌出眾,勁裝長衫,英氣逼人。

    那個年輕男子腰間掛着一柄帶鞘的無穗長劍,一手自然握住劍柄,走路時身姿挺拔,目不斜視。

    與之並肩跟在老人另一側的少女則跟那男子剛好是截然相反的走路方式,一身紅裝,一柄長劍背在身後,劍首連着一對朱紅劍穗,這少女長相極美,朱唇點絳,眉黛遠山,白玉無瑕,走起路來蹦蹦跳跳,掛在她身後的劍穗就會跟着來回晃動,靈動活潑,相得益彰。

    老人走到小鎮少年身前不遠處時突兀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眼同樣看着他們的少年後先是笑了笑,然後才用河西方言主動與少年交談:「敢問小兄弟,此處可是鹽官鎮?」

    貧寒少年並沒有料到這些外鄉人還會與自己搭話,更沒想到那老人的方言說的如此地道,有些愕然地抬頭看了眼老人,再看看老人身後那一對同樣打量自己的年輕男女,有些赧然地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

    老人笑着點頭道謝,又仔細打量了一眼少年之後抬步往小鎮中心的方向走去,身後年輕男女則一同跟隨離開。

    貧寒少年遠遠聽見走遠的三人中那個漂亮姑娘說了句什麼,大概是在跟那老人問什麼事情,然後那個年輕男子又說了句什麼,接着那老人又笑着說了一句,只是三人之間說的不再是河西方言,所以少年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說的是什麼內容。

    再之後是個一身白衣白靴、大紅色斗篷罩身的年輕少女,同樣生的很好看,那一身色彩濃重的紅裝斗篷絲毫不曾蓋過少女嬌美的容貌,反倒是相得益彰,人比花嬌。

    少女身背長劍,腰間掛着一塊乳白色的魚龍玉佩,皮膚白皙,眉目如畫,英姿颯爽,最讓人記憶深刻是一雙圓圓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燦若星河。

    少女經過小鎮少年身前時轉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一瞬後就又突然停下了腳步,張口說了一句什麼。

    小鎮少年只聽見少女一連串話音出口,聲如銀鈴很好聽,但根本沒聽懂她說了什麼,一臉茫然。

    少女微微皺眉,沉默片刻之後再次開口時就換成了有些拗口不太熟練的河西方言。

    少年仔細分辨許久才明白她問的是鎮上姓李的人家怎麼走?

    這鹽官鎮上的人家不到四百戶,因為最早是從四方匯聚而來,所以姓氏很雜。

    少年從小就在小鎮上混跡,所以大多數人家他都是知道的,有些人家雖然門坎太高不是他這樣的人可以跨進去的,但基本也都知道那些高門大院姓什麼。

    這少女看打扮裝束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親戚,鎮上姓李的人家雖多,但是大戶人家姓李的就那麼一個,柳朱陳李的李。

    說起來,鹽官鎮本就建得四四方方,兩條主街又方方正正地將小鎮分成更小的四塊,柳朱陳李四家大姓如同商量好了一樣各佔一塊,周圍其餘的小門小戶家境都不如這四家來的富貴。

    少年七歲到十歲的那三年間天天晚上跟着老梁頭去走街串巷打更,閒着沒事的時候那個老人就會一邊提着燈籠往前走一邊給少年講一些小鎮上的奇聞軼事。

    據說宅邸在小鎮西北塊中心位置的富戶柳氏是在郡城涼州那邊做大買賣的豪商,布行糧號飯莊酒樓,各種各樣的鋪子開了一大堆,生意紅火,大紅大紫。

    柳氏祖輩就是靠着做生意發的家,如今的當家人柳元驤常年都在涼州郡城那邊經營自家生意,只留了一對兒女常年在鹽官鎮陪着柳家的老太爺住在建有柳氏宗祠的老宅里,這是那位柳老太爺親自發話定下的。

    位於小鎮西南塊中心的朱氏世居鹽官鎮,祖祖輩輩都是鎮上的地主鄉紳。

    鹽官鎮周圍大多是官家鹽田不適合種莊稼,剩下為數不多能長出來些許糧食的田畝大多都是朱家的產業,所以鎮上不少人家都是這朱氏的佃戶,實實在在的大地主,財大氣粗。

    第三家陳氏據說是個什麼書香門第,大概意思就是他們家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如今位於小鎮東北一塊靠中心位置的那座鄉塾就在陳家大宅的隔壁。

    據說他們陳家祖上曾有子弟在朝廷里當過一個叫「尚書僕射」的大官,雖然小鎮上沒見識的鎮民們都不知道那個「尚書僕射」是個多大的官,但都聽說過如今還有一大批陳氏子弟就住在京城裏,陳家在鹽官鎮的那座大宅子跟柳家一樣也是供奉家族香火的老宅。

    少女打聽的李氏則是官員之後,鹽官鎮中心位置離五方亭不遠的那座鹽官署里從古到今每一任鹽官都是李家人,跟世襲的一樣從沒有改過旁姓。

    少年知道少女聽不太懂他的方言,於是就只能一邊說話一邊用雙手比劃着告訴她,從小鎮東口進去往西走到第二個路口,再左轉往南走到第二個路口就能瞧見李家那座高大的大院宅門。

    少女看着小鎮少年比劃形容了半天,大約是終於聽懂了他的意思,思索一瞬之後朝他笑了笑。

    少年在一瞬間猶如看到了一朵綻放的桃花,晃了晃神後微紅了臉。

    那姑娘也不計較,用不太熟練的方言說了聲「謝謝」之後轉身離開。

    少年目送少女走遠終於不見了身影,再回頭時就發現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站在他身邊不遠處正笑眯眯等着他回神。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張嘴想說話,但又有些猶豫,不知道老人家能不能聽懂方言。

    那彎腰駝背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雀頭拐杖的老人倒是笑着先開了口:「小兄弟知不知道這鎮上的鄉塾在何處?」

    少年點了點頭,準備像之前跟那個少女解釋的辦法一樣給老人指路,不料老人微微擺了擺手,說了個「不急。」


    少年有些莫名。

    老人看了眼少年,片刻後笑問道:「小兄弟家中是不是有一把看着有些歲數的三尺長刀?」

    少年在一瞬間面色有些緊繃,他驀然想到了老酒鬼還在世的時候時不時就會拿出來擦一擦的那把直刃長刀,但是從老酒鬼開始到後來少年自己當家,他們都從未將那把從規制上講屬於軍中利器的兵刃拿出家門示過人。

    可眼前這老人竟然只是看了少年一眼就一口叫破?這也是仙人手段?

    「賣於我可成?」老人看了眼少年的表情,不等他有回答便笑着問了一句。

    少年面色有些凝重,但出於禮貌還是搖了搖頭。

    老人拂須笑着點了點頭,「那小兄弟可願聽老夫一句勸?」

    少年又點點頭。

    「如果老夫沒看錯,你家中那把刀是有些來歷的,若無必要,還是不要讓旁人看見了為好,尤其是我們這類外鄉人。」

    貧寒少年聞言先是怔了怔,老人這話聽起來好像是有些值得玩味,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

    老人似乎是能看出來少年的某些思慮,笑了笑也不再多說,準備聽完少年指路就往學塾那邊去了。

    少年看了眼老人佝僂的身影,猶豫了一瞬之後主動上前攙扶起老人的胳膊。

    老人回過頭看了眼一臉真誠的少年,笑着點了點頭,任由少年攙扶着自己去往鄉塾。

    到了學塾大門外,少年抬頭看了眼那座質地不太奢華但門檻卻有些高的鄉塾正門,很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也小心放開了老人的手臂。

    老人回頭看着少年笑了笑道:「小兄弟不準備扶着老夫進去?這門檻看着有些為難老人家啊。」

    少年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眼那道門檻,不自覺地撓了撓後腦勺,面色有些尷尬。

    老人也不說話,笑意盈盈等着少年思量。

    楚元宵最後還是又上前一布扶住了老人,攙扶着他跨過那道門檻,但少年的雙腳一直都站在門檻之外,雖然有些彆扭卻始終沒有邁過門檻。

    等到老人過去之後,少年就又退後了一步朝着老人躬了躬身打算告別。

    老人家緩緩回過身來,看着少年躬身行禮也並未阻攔,待他直起身來後才笑道:「小兄弟不在學塾讀書嗎?老夫與這鄉塾的先生有些關係,你若願意的話,老夫可以替你說項一二讓你來這裏讀書。」

    話說到一半,老人又看了眼少年,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可以不交束脩,也就是你們常說的學費。」

    站在門檻外有些侷促的少年聽見老人的話,有些驚喜地抬起頭看了眼老人家,但僅僅一瞬間眼中的光芒就又很快熄滅了下去,他再次撓了撓後腦勺,咧嘴一笑朝老人致謝道:「謝謝老人家的好意,但我家裏比較窮,不用交學費也還是讀不起書,得先想辦法吃飽肚子。」

    老人笑了笑,大手一揮道:「這有何妨?我可以一併說項,讓那教書先生把你的飯也一併管了。」

    這一回,少年甚至有些惶恐,趕忙搖着手後退了一步,深深朝老人家深鞠一躬,感謝道:「老人家,我只是扶着您走了幾步路而已,根本都不費什麼勁,哪裏當得起這樣大的恩惠?」

    說着他又朝老人躬了躬身,隨後告辭一聲就趕忙跑開了,看起來像是深怕老人再說出什麼讓他還不起人情的建議。

    老人就站在門檻內,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拂着鬍鬚,笑眼看着門檻外的少年漸次跑遠,沒有說話也未挽留。

    等到楚元宵剛回到小鎮東口的老槐樹下,對面茅屋裏那個邋遢漢子就探出了頭,他先是看了看小鎮鄉塾的方向,然後將少年叫到跟前,問道:「送到了?」

    少年點了點頭,心不在焉。

    侯君臣看着少年的表情,揶揄道:「沒跟人家討個報酬?比如讓你去鄉塾讀書識字什麼的?」

    少年看了眼邋遢漢子,毫無顧忌地翻了個白眼,「攙扶老人家走了個路而已,就跟人要報酬?要臉嗎?」

    邋遢漢子聞言哈哈大笑,好片刻後才在少年看白痴一樣的目光中停了下來,又囑咐了少年一句:「剩下的那些就不用看了。」

    少年不明所以。

    侯君臣有些無奈,「你就不怕你這樣天天待在鎮口,哪一天要你命的那伙人找個死士上來突然給你一劍?連費勁設計引你入局的力氣都省了?」

    聽見這話,少年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

    那漢子則是面無表情又跟了一句讓他更加驚愕的話:「還有,就算是說之前提過的那伙人要你命只會在暗處行事,但是你這些天目送進鎮的這些外鄉人可就不一樣了,他們要是有人覬覦你手裏那把刀的話,絕對有可能讓你眨眼死在當場!」

    侯君臣也不等少年有什麼反應,淡淡道:「剛才那位老先生說的話是對的,說一句『懷璧其罪』你可能聽不懂,但打個比方就是天寒地凍的時候你懷裏抱着一隻嫩羊站在荒郊野地,周圍還有一群餓紅了眼的野狼,你猜是你先死還是那隻羊先被吃?」

    漢子有些喟嘆,側過頭看了眼小鎮西側的方向,那裏漸漸地已經開始熱鬧了起來,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表情鄭重語重心長。

    「當然,鹽官鎮這個地方比較特殊,會有些限制,他們也不能明目張胆殺人奪寶,但修行之人要弄死個把人的辦法實在是太多了,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固執地一定要繞那麼大一圈去謀求一個特定的結果,所以你要是想活命,就最好擦亮眼睛放聰明些。」

    ——

    小鎮鄉塾。

    今天大清早的時候,小鎮上適齡又讀得起書的少年少女們開始陸陸續續進入鄉塾,學塾里那位負責教大家讀書的中年塾師老早就站在了鄉塾的門口,笑意溫和看着一個個學生與自己行禮問好,目送他們跨過鄉塾的門檻再繞過院中那座略顯巨大的四足方鼎,踩着石板路穿過一片竹林進入後面的學堂。

    這位一身青衫的中年塾師姓崔,是小鎮上公認學問最高的讀書人,連鄉塾隔壁號稱詩書傳家的大姓陳氏也沒有人對這個說法有任何異議。

    十多年前這個讀書人也是路過小鎮東口外的那座蟄龍背山腳下進入的小鎮,恰巧遇上當年那位前任老塾師與鹽官署那邊告老請辭卸去了塾師的職位,所以這位新來的儒士崔覺就成了新一任的鄉塾先生。

    十多年間,這個讀書人一直很少離開鄉塾,多數時候不是在學堂裏頭給少年們講書,就是坐在鄉塾後院的那座涼亭下觀棋打譜,讀書治學,安安靜靜,恬恬淡淡,兢兢業業。

    時近正午,有一個上了年紀彎腰駝背的白髮老人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在小鎮東口那邊與一個少年問了路,然後又被少年扶着慢慢悠悠穿街過巷拐入鄉塾所在的桃李街。

    被拂着跨過門檻的老人在目送着那少年跑開之後又站在原地看了許久,最後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一步重新跨出門檻,回過頭看了眼大門兩側那一副對聯。

    陋室書香沉靜,漫山水十里韻味悠長;

    天下儒風浩然,盈天地萬年氣升雲霄。

    老人看着對聯點了點頭,轉瞬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然後便重新借着拐杖的幫忙艱難抬腳跨過那道門檻進了院子。

    鄉塾之中,草木繁盛,曲徑通幽,老人七拐八繞終於找到了學堂之外。

    此時陽光正好,他就順勢在那間草堂外角落處的台階上坐了下來,一邊抬手慢慢悠悠替自己捶腿解乏,一邊聽着透過頭頂的窗戶傳出來裏面的那個教書先生溫溫和和的講書聲:「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就在老人曬太陽曬得昏昏欲睡快要靠在學堂窗台下的矮牆上時,身邊才緩緩想起一個溫和的聲音:「先生辛苦了。」

    老人聞言也不睜眼,大大方方靠在牆上,發問的聲音柔和舒緩帶着某種經年久隔的回憶:「學生們放課了?」

    青衫儒士安安靜靜坐在老人身側,也學着老人一樣靠在那牆壁上,笑意清淺:「嗯,休沐半天,都回家了。」

    老人還是閉着眼點了點頭,靜靜享受着和暖的日光,人老了身上就容易缺陽氣,總是愛曬一曬太陽找些熱氣回來,好讓自己舒服一些。

    春光和暖,艷陽高照,這一對師徒竟都沒有再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從日上三竿一直坐到了太陽西斜。

    草堂春睡日遲遲,高枕黃昏蝴蝶飛。

    中年儒士再睜眼時,那個老人已不在身側,而是提着一直小巧的水壺花灑在院中籬笆圍成的花園邊幫那些剛剛開始發芽的花花草草們澆着水。

    直到塾師醒來,那老人才放下手中花灑,轉過身慢慢走到台階邊重新坐下身來,兩人似乎都忘了要作揖見禮問安敘舊的文脈規矩,老人轉頭看着學塾的大門那邊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這門檻還是高了些。」

    中年儒士輕輕點了點頭:「是。」

    老人有些可惜,輕嘆道:「從夫子還年輕的那個年月開始到現在,我儒教文脈傳承了過萬年,孜孜不倦追求有教無類、天下大同一直到如今,可這門檻卻還是如此之高,當真不得不讓人感嘆一句造化弄人。」

    老人似乎陷入某種久遠回憶之中,身旁的青衫學生就靜靜陪坐,也不說話。

    只是片刻,白髮蒼蒼的老人就重新笑了起來,他回想了一下之後側頭看着身旁的學生笑道:「我在鎮口那邊看到了一個氣息駁雜的少年人,好像能看得出來的因果劫數就不下四五條之多,牽連駁雜,紛繁擾攘,很有意思。」

    青衫儒士笑着點了點頭,「那個孩子來歷有些複雜,背後的一些牽涉分別都代表了什麼暫時還不太明了。」

    老人聽着這語氣側頭看了眼學生的表情,面色慢慢地變得凝重起來,不確定道:「你們該不是要選那個孩子作賭約?」

    儒士看着鄉塾門外的方向,點了點頭也不否認,「暫時是有這麼個想法,但還未定下來,畢竟此事也不是學生一個人能說了算的。」

    老人破天荒有些急躁,「那少年牽扯因果如此之多,你們的賭局又恰恰事關九洲文脈萬年傳承,你當真要如此冒險?萬一中途夭折,我文教道統豈不危險?」

    中年儒士聞言有些無奈地側頭看着自家先生,笑道:「老師,能一眼看到底還如何稱為賭局?誰都左右不了的亂局得出來的結果豈不是更能說明問題嗎?」

    老人皺着的眉頭並沒有因為學生的解釋有所舒緩,仍舊不太贊同地看着他。

    兩人對視片刻,互不認輸,最後還是中年儒士有些無奈地轉開目光,輕聲道:「大約三四天前,有人曾找了風雪樓的人來過此地,就是來找那個孩子的。」

    老人有了那麼片刻的呆滯,他看着身側的學生問了一句:「你插手了?」

    儒士緩緩搖頭,「沒有,那位紅蓮祭酒只是呆了片刻就自行離開了。」

    「紅蓮祭酒」老人細細咀嚼了一遍這四個字,「雖然老夫不怎麼關心江湖事,但也偶爾聽說過風雪樓排行第三的紅蓮祭酒性格怪譎,但凡決定了要奔着殺人而來就從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怎麼會只是呆了片刻?」

    青衫儒士還是搖了搖頭,「他剛到了地方就用他手中那把紅蓮簦短暫地遮掩了天機,我並沒有強行探查,所以並不清楚具體聊了什麼。」

    老人有些怔怔,似乎忘記了剛才還在聊賭約的事情。

    中年讀書人悄悄側頭看了眼先生,見他還未回神忍不住唇角勾了勾,然後語氣淡淡放出了另一個更加顯眼的消息:「鎮東口的那口銅鐘最近幾年有些異動。」

    老人在這句話之後幾乎瞬間從呆滯中醒神,雙眸都開始有些微微睜大,毫不猶豫否認道:「這不可能!」

    說罷,他看着自家學生認真的表情好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還是因為那個少年?」

    儒士點了點頭,「沉寂數千年都從未見它有過任何異常,明顯是這裏沒有能讓他感興趣的人和事,但就是最近這三年間,他好像唯獨對那個少年的觀感有了些變化」

    老人饒是閱歷非凡也有些回不過來神,過去的數千年間,他們腳下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鎮其實已經走出去了太多太多的人物,只是因為每六十年改換一次天機,留在這裏的除了個別的幾個人之外幾乎沒有人記得曾有人離開此地去往外鄉,所以這裏才能一直如此的平靜。

    在這樣漫長到幾乎無盡的歲月之中,小鎮東口的那口大銅鐘就一直掛在那裏,看着一批批的小鎮少年們走出這裏去到外面攪動風雷,但它從沒有過任何特別的反應。

    天下九洲疆域何止千萬里,修行中人更是不計其數,可沒聽過鹽官鎮的屈指可數,因為那些一代代由此出走的少年們中間有人如今已經成長為了道門的一方天君,也有人成了江湖一脈的宗主,還有人力壓一洲之地數百上千年豪傑無窮,英才無算,但那銅鐘就是從未對其中任何一人有過一絲一毫的不同。

    不湊巧,今天倒是遇上一個,這個變故出人意料,喜憂參半。

    中年儒士話音剛落,就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那個板板正正修身養性很多年的先生好像突兀回到了某個很久遠的過去

    只見老人毫不猶豫撓了撓自己那原本打理得精緻仔細的一頭銀髮,自暴自棄一般嚷嚷道:「還有沒有王法天理了?」

    話音還沒落,他又突然轉過頭看着自己的學生,笑眯眯如同一頭老狐狸一般笑着說出了一句讓自詡養氣功夫到家的中年儒士都狠狠抽了抽眼角的話:「小崔,你還沒收徒吧?要不然先生再給你找個小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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