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華鋼二村

    華鋼二村的大門很有年代感，破舊的鐵門，上面鏽跡斑斑，旁邊是一間四四方方的門衛室。門衛室的窗戶在鐵門分隔的外面，方便門衛觀察外面的情況。

    薛硯舟推了推鐵門，發現上鎖了。

    門衛室的玻璃上貼着些泛黃的紙，把裏面的景象遮得嚴嚴實實。

    他敲了敲玻璃窗，沒反應。

    「你好？」

    還是沒反應，難道是門衛睡着了？

    訂單就要超時，超時要扣錢。薛硯舟顧不上太多，拉開了玻璃窗。

    「！」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背影，穿着灰黑衣服的人背對着窗戶坐着，一動不動。

    房間裏有種腐朽的感覺，像是陰暗潮濕處長了蘑菇的爛木頭，讓人很不舒服。很快，腐爛的味道被一種紙張燃燒的味道驅散。

    薛硯舟眼神一掃，在角落看到個鐵盆，裏面還有幾張沒燒完的紙錢。

    旁邊的神龕里，供着的不是神像，而是古怪的木頭娃娃。

    沒有五官，看起來粗糙得很。

    此刻，那人還是一動不動。

    就算年紀大了，耳朵再怎麼不好，也不至於一點反應都沒有吧？

    一股涼意沿着脊柱爬上薛硯舟額角，化作一滴滴冷汗。

    他聲音有些發抖：「大爺？你好？」

    門衛毫無反應。

    甚至，連呼吸的細微起伏都沒有。

    「那邊不乾淨。」黃宇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出現。

    薛硯舟掙扎片刻，還是屈服於銀行卡餘額，伸手進去，輕輕推了一下老人的肩。

    沒動，而且很涼。

    【您的訂單，還剩五分鐘。】

    糟了！要超時了！

    超時罰款的恐懼，令薛硯舟生出無盡勇氣，轉換目標，去夠桌上的鑰匙。

    門衛大爺肯定是睡着了，打擾別人睡覺很不禮貌，乾脆自己開門好了。

    他的手指一點點接近鑰匙，上半身也幾乎完全趴進了門衛室。

    有了。

    他的指尖勾住了鑰匙。

    忽然！

    一隻枯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隻手，冰冷，如風乾的樹枝，上面只裹着薄薄一層皮。

    薛硯舟不敢抬頭，渾身冰涼。

    「幹什麼幹什麼！」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哪來的小偷膽子那麼大！」

    薛硯舟抬頭，對上門衛憤怒的眼睛，尷尬一笑。

    竟然不是大爺，而是三十來歲的壯漢。只是一身衣服有些古怪，是那種黑灰色老年人常穿的款式，這才引起了薛硯舟的誤會。

    再仔細一看，他的手也並不是枯瘦如樹幹，而是有力健壯。一切都是錯覺，在心理影響下的錯覺。

    「你好，我送外賣的，麻煩開一下門。」

    門衛掃了幾眼，眉頭微皺：「開門你拿我鑰匙幹什麼？」

    薛硯舟尷尬解釋道：「大爺，我這外賣要超時了，門又鎖了」

    他抬手，把拎着的外賣給門衛看。

    「嗯。」門衛總算是相信了他的說法，「電動車停那邊去，別擋着路。」

    薛硯舟後退一步，乖乖點頭：「好的好的。」

    出來送外賣，總是得態度好一點，不然待會電動車被鎖了得不償失。

    電動車推到指定地方後，薛硯舟轉身快步走進小區。

    門衛還站在門口，有一種防賊的眼神盯着他。

    「請問一下，九棟在哪個方向？」

    門衛似乎心情不好：「沒長眼睛自己不會看嗎？一天到晚問問問。」

    「」

    被訓斥的間隙，薛硯舟倒是一眼看到了門衛室斜後方的那棟，正是九棟。從方位上看來，九棟樓下門面似乎就是那個奇怪的star造型？

    他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出來：「大哥你知不知道之前出事的是幾棟？」

    門衛擰着眉頭，「什麼出事，沒聽說過！」

    「前段時間，特殊事件處置中心謝隊的人來過的，還把那棟的人清退封了一段時間」

    這些信息，都是黃宇告訴他的。薛硯舟說得一本正經，仿佛自己是什麼業內人士。

    果然，門衛被唬住了，「什麼謝隊，仔細說說？」

    薛硯舟小聲說：「就是，叫謝，謝亦」

    關鍵時刻，他居然一下沒記起來具體的名字，

    「謝亦明？」

    「啊，對，您知道？」

    「知道什麼知道，不知道！」

    沒想到門衛說翻臉就翻臉，門一甩，直接進了門衛室。

    燈亮了起來。

    他這才發現，貼在窗戶上的似乎不是他想像中的報紙，而是一層又一層的符紙。這應該是上次事件的後遺症吧？

    算了，送外賣要緊。

    小區里光線不太好，路燈壞了大半。綠化倒是不錯，樹都又高又密，幾乎看到不到天空。

    白天應該很涼快，晚上，這種涼快就變成一種陰森。

    「滴滴滴——」

    電動車的報警聲劃破夜空。

    薛硯舟一機靈，趕忙回頭，生怕最寶貴的資產被偷了。

    奇怪的是電動車好好的停在那裏，旁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繞過門衛室，往後走幾步，就到了九棟樓下。

    華鋼二村是三十年前國企的家屬區，房子老，居民幾乎都已經搬出去了。但因為地段不錯，租金便宜，倒是住了不少年輕人在這個地方。

    現在將近一點，還不少燈亮着，一看就是熬夜的年輕人。

    九棟似乎沒人住，燈都暗着。

    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薛硯舟低頭確認了一下，地址九棟二單元704，錢有花。

    「錢有花」估計是假名，地址倒是沒錯。

    沒電梯，只能走樓梯。

    他嘆了口氣，什麼優質單，簡直就是最差的單子了。也不知道剛才怎麼就鬼迷心竅接單了，抱怨歸抱怨，薛硯舟卻沒有任何放棄的意思。

    他心底發涼，卻又覺得精神振奮。

    單元樓下的破鐵門關着，也沒有什麼門禁。

    薛硯舟才走過去，頭頂的聲控燈卻亮了。

    門上貼着張封條。

    【已清理】

    落款：新州市特殊事件處置中心。

    特殊事件處置中心？那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九棟整棟都沒有燈光了。清理工作進行的時候，裏面的住戶肯定都搬出去了。

    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薛硯舟甚至覺得有些可惜。

    門虛掩着，他用力一推，就開了。

    樓梯窄，似乎還堆着不少雜物，好在已經恢復正常供電。

    聲控的白熾燈，上一層，亮一層。

    訂單還剩三分鐘，薛硯舟生怕訂單超時，三步並作兩步大跨步上樓。

    「唔——」

    轉角處的一堆雜物翻倒在地，薛硯舟踉蹌一下，扶着扶手，抓穩手裏的外賣。

    他下意識低頭一看，發現雜物里滾出來一個黑乎乎的物體。

    「」

    看起來就不太吉利的樣子。

    薛硯舟抖了一下，雖然好奇，卻沒有動作，而是繼續向上走。在一百塊的打賞和貧窮的刺激下，任何事情都沒有準時送達重要。

    他是卡着點到門口的。

    呼呼呼——

    薛硯舟喘氣，然後抬手敲門。

    沒有反應。

    不行，要超時了。

    薛硯舟慌忙掏出手機，先點了已送達，然後等了片刻，再敲門。

    還是沒有反應。

    他又等了片刻，才打了個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電話是通過送餐平台轉接的，可是不在服務區未免太奇怪了。

    簡單來說，他和顧客的位置就相隔了這個鐵門，怎麼可能他的手機信號滿格，顧客不在服務區？

    理所當然的，薛硯舟想起了黃宇講的那個故事。七樓、夜宵單、打不通的電話，一切細節都重合了。

    本就光線昏暗的走廊，在鬼故事的加成下，更顯陰森。牆壁上的霉斑，樓梯下那堆倒下的紙箱

    仿佛完美還原。

    薛硯舟沒有動，沒有跑。

    他手指微微發抖，恐懼交織着興奮，打開手機，在外賣平台上給顧客發去一句話。

    「錢小姐，您的外賣到門口了。」

    他也說不清，究竟是期待一切只是多想，還是真的有什麼不可名狀的可怕事情在等着自己。

    等待兩分鐘後，手機沒有回應。薛硯舟有些失望，抬頭卻一愣。

    眼前貼滿了小廣告的防盜門，開了一條縫，悄無聲息的。門後沒有人，像是被風吹開的。

    可是，這種老式防盜門，合頁處生滿了鐵鏽，打開的時候怎麼會這麼安靜？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拎高外賣示意道：「你好，外賣。」

    沒有聲音。

    薛硯舟深呼吸一口，強行不讓自己多想，輕輕拉了一下鐵門。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從門縫伸了出來，一把抓住外賣袋子。

    整隻手都是慘白泛着青色，上面還有一塊塊的淤青，不，或者說是屍斑。

    這一看就不是活人。

    「啊！」

    薛硯舟短促地叫了一聲，往後一縮。

    鐵門被他這個過大的動作帶動，完全打開，門後的景象映入眼帘。

    披散着長發的女人穿着身破破爛爛的紅裙，頸部拖着條麻繩。她的頭低着，看不清長相，只是手臂上那些屍斑在光線映襯下顯得尤為可怖。

    「鬼鬼鬼鬼啊！」

    薛硯舟連退數步，轉身就跑，轉眼間就到了樓梯轉角處。

    突然，身後傳來個憤怒的女聲。

    「你有病啊，鬼什麼鬼，外賣給我！」

    語氣很差，但薛硯舟卻安心下來，滿溢在身體內的恐懼平息下來。

    這明顯是個活人。

    「抱歉。」

    薛硯舟上前一步，從燈光暗處走了出來。

    「你超」

    斥責的話戛然而止，錢有花停了一下，抬手摸了下鼻子，似乎在掩飾什麼。

    「對不起，我先點送達了，因為敲門一直沒反應。」薛硯舟語氣很好，柔和無比，一聽就是個脾氣很好的人。

    錢有花更加不好意思了，解釋道：「我在試妝，剛剛沒聽到敲門。」

    「試妝？」

    「嗯，我的工作。海匯廣場新開的那家密室逃脫，我在裏面當npc。剛剛我看到你點了送達才知道你在外面。」

    「我很抱歉。」

    這種情況，薛硯舟除了道歉外，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話。畢竟他對着顧客喊鬼，實在是太失禮了。

    等等！

    那是，什麼？

    錢有花身後的鞋櫃，悄悄開了一條縫，悄無聲息，跟剛才悄然打開的防盜門一樣。

    玄關沒有開燈，走廊里昏暗的燈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那塊區域。

    薛硯舟看不清，卻隱約看到鞋櫃裏似乎有黑色的東西在動。

    他的沉默，讓屋子裏的錢有花覺出些不對來，「你怎麼了？外賣給我。」

    薛硯舟指了指她身後，「你鞋櫃裏那黑乎乎的東西是什麼，在，在動」

    「什麼？」她轉身，拉開了鞋櫃，「一頂假髮而已，小哥你膽子可真小。」

    薛硯舟沉默片刻：「可我真的看到它動了，而且這裏不是曾經出過事嗎？」

    錢有花忽然笑了：「你知道這棟樓鬧鬼的事情？」

    「嗯。」薛硯舟點頭，「我們之前有個同事，送過這邊的單子，剛好碰到出事。」

    「我說怎麼搬回來後點外賣都沒小哥接單呢。你們膽子可太小了，處置中心都說清理乾淨了。」

    她翻了個白眼，有些不爽。畢竟一百塊錢打賞費，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那不是您膽子大麼。」薛硯舟說，「我看這棟樓其他住戶都還沒搬回來吧？」

    「嗯，他們大多數都是租戶，出事後都退租了，哪像我這麼倒霉，好不容易買了套老破小搬進來沒多久就出事了。」

    錢有花皺眉，難得找到個可以傾述的人，索性把滿腹抱怨悉數倒了出來。

    「不過，我去特殊處置中心接受訊問的時候，居然見到了傳說中的謝隊，那可真是從二次元里走出來的男人，」她眯起眼睛笑，「這也算是唯一走運的事了。」

    薛硯舟：「」

    看來這錢有花膽子是真大，見鬼後還有功夫欣賞美色。

    「可惜當時上門處理的時候，謝隊沒來，我還想加個微信呢。對了，小哥要不加個微信？以後我點夜宵就發微信你，給跑腿費的。」

    薛硯舟禮貌一笑，低頭看時間：「你好，我還有單子要送，先走了。」

    「行了行了，再見，下次記得接單啊。」錢有花揮了揮手，關上門。

    這麼一出之後，華鋼二村鬧鬼事件帶來的恐懼感徹底被打散。果然特殊事件處置中心出手，就不會留下什麼靈異現象。

    華鋼二村門口店面關門，這棟樓沒有居民，都不過是還沒搬回來而已。畢竟像錢有花這麼心大的人估計不多。

    薛硯舟又是慶辛又是有些微妙失望地往下走。

    到轉角處的時候，他順手把剛才踢到的紙箱給扶了起來。

    「？」

    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怎麼不見了？

    只是此時心態不一樣，薛硯舟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的地方。至於什麼黑乎乎的東西，估計是大老鼠什麼的。

    走到門口的時候，門衛室的窗戶已經關上，燈也關了，看來門衛大哥已經睡了。

    好在鐵門虛掩着。

    薛硯舟出門後直奔停靠電動車的地方。

    好了，一百塊到手，再接幾單就夠下周的生活費了。

    沒走幾步，他愣住了。

    我的電動車呢？

    半夜一點，還有人跑這個地方來偷電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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