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老妖怪

    夏小滿在屋頂坐了一夜。

    看遠處高樓里的燈火，看遠處跌跌撞撞的醉漢走過，聽風掠過街道的聲音，深夜的馬路上偶有車輛疾馳。

    隨着夜色漸淡，路上的車也開始多起來，這座城市從此時開始甦醒，等到第一縷晨光灑落的時候，街頭紅綠燈已站了行色匆匆的行人，路旁的早餐店瀰漫着包子剛出爐時的蒸汽，擁塞的馬路上鳴笛聲此起彼伏。

    可是都與她無關了。

    知道了一直以來疑惑的秘密又有什麼用，她也已經不是人了。

    孤魂野鬼，這個詞光是看起來都有一種淒涼之感。

    「顧誠，你王八蛋！」

    夏小滿站起來大叫一聲，轉身跳下了屋頂。

    屋裏。

    同樣一夜沒睡，準點起床的顧誠正在洗漱，擠好牙膏打開水龍頭，裏面流出來的竟然是血。

    他沉默了片刻，「清兒……」

    「那是誰？我不認識。」

    夏小滿背着手站在他身後道。

    顧誠手裏拿着牙刷，一雙眼睛看着鏡子裏的她，對視片刻，似是忍受不了他平靜的目光，夏小滿扭頭溜了。

    池子裏的水也恢復正常。

    顧誠默默考慮着幫她轉生的事情，很少有哪個遊魂敢這麼大大咧咧的在他周圍亂晃。

    「你是什麼東西？」夏小滿忽又出現。

    「沒大沒小。」

    顧誠皺了皺眉，一眼掃過去，夏小滿不由縮了縮脖子，旋即反應過來，挺了挺胸望着他，支吾道：「說，說太快了，我重新問，你是什麼怪物？」

    「只是活得比較久的一隻老妖怪。」

    顧誠說完把牙刷放進嘴裏，認真開始刷起牙來，夏小滿不知道又去了哪裏，他記得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以前的清兒很文靜，乖巧，可以說是內向的一個人，印象里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很少，一別幾十年，不知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還說他壞事做盡……都幾百年沒做過壞事了。

    當然，打跑村民救下兩個血族那種不算壞事，怎麼也是生命，應該算作好事。

    拿毛巾把臉擦乾，顧誠到客廳左右望望，沒看到那個身影，只好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他還沒考慮好怎麼勸夏小滿去轉生，這丫頭死倔……剛走出門，就看見死倔的姑娘蹲在牆頭上瞧隔壁院子。

    「你在看什麼？不要嚇老陳。」顧誠聲音不大，反而刻意壓低了，他擔心被隔壁陳華聽見，害得老陳疑神疑鬼。

    扒牆上的夏小滿頭也不回，過片刻才道：「我再看看血族什麼樣子。」

    「就你陳叔叔那個樣子，那些年沒看夠？」

    「嘁……」

    不知道夏小滿對血族的印象是什麼樣子，反正看反應不是老陳的模樣，百來年的生活變遷，現在陳華和一個老農沒什麼區別，他老婆倒是還喜歡打扮。

    「你要去哪？」夏小滿注意到顧誠衣着整齊正打算出門，不由問道。

    她剛還在猜這群不會死的怪物每天都搞什麼鬼，昨晚知道他們都不是人。

    想來一定很逍遙自在，不像她，苦苦找尋這麼多年，甚至曾猜測過，王愛民是不是早就死了，沒想到他搖身一變成為顧誠，又出現在眼前，沒有了青須，長衫換成白襯衣，而且依舊那麼年輕。

    「上班。」

    「上……班？」

    這兩個字很常見，人活着大多都是要上班的，不上班就沒有工資，沒有工資就沒生活來源……

    這些她都懂，只是她想不通，這個老妖怪為什麼要去上班。

    如果回答是除魔，殺人，聚會，甚至吃飯她都能理解，唯有上班這兩個字讓她愣在那裏，一時間恍惚起來。

    顧誠卻沒有理她，從院子裏推出電瓶車出門了。

    初夏的清晨還沒那麼燥熱，騎電瓶車出了小巷，迎面而來一陣微風，直到走出去很遠，反應過來的夏小滿才跟上。

    「你現在去上班？我的意思是，你要上班？」

    「為什麼不？」

    「可是你……你為什麼會上班？」

    「不然呢，難道去上學？還是躺在家裏等死？」

    顧誠不由感嘆口罩的方便，可以幫他省去很多麻煩。孤魂苦，在找到自己之前，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現在不介意多和她交談幾句。

    「你陳叔叔也會上班呀，我們又不是神仙，天天坐着念經就可以了，總不能躺着發呆，那不如躲進深山老林去了。」

    「可你們是妖怪啊。」

    「妖怪就不能生活了？」

    夏小滿聞言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不知如何作答。多年沒見，她曾不止一次過想顧誠去了哪裏，是不是有什麼事，都做些什麼。

    幾個怪物在這繁華都市裏不聲不響，偽裝成正常人的樣子——

    結果就和大街上擦肩而過的平凡人一樣，在這樣一個晴朗的早晨，騎着電瓶車去上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電瓶車停在紅綠燈前，幾個送孩子的大媽也陸續停下，顧誠開始閉口不言，側頭像是在看遠處，其實在打量身旁的女鬼，考慮怎麼把夏小滿超度一下。

    「陳叔叔呢？他一個血族，也一樣朝九晚五，平平無奇的打工人？」

    這件事在夏小滿看來，比昨天得知陳華兩口子都是血族還要離譜，顛覆了她作為人和作為鬼時的世界觀。

    顧誠不出聲，只是抬頭望着紅綠燈，雙手握着車把手，一條腿撐在地上，等到路口通行時，稍稍擰動，車子便隨人群一起駛過路口。

    「昨天第一眼我還以為你是王愛民的孫子，臭模樣還那麼像。」夏小滿說。

    顧誠依然不搭言，夏小滿也不以為意。

    「你怎麼不裝你自己的孫子？對了你身份怎麼搞的？哦……好像是近些年才嚴了，是不是很難受？放以前隨便換個鎮子就是新的身份，現在不行了吧。」

    紅綠燈交替亮起，在周一清晨的街頭，路上車流不斷，人聲、車聲交織在一起，遠處工地也傳來陣陣嘈雜，行人一波波走過路口，許多人來來往往，只有那輛電瓶車後座上載着一個輕飄飄的女鬼，無人看見。

    她側身坐在那裏，手握緊了又鬆開，悄悄想扶一下前面人的腰，又有些猶豫。

    「你不要碰我。」顧誠平靜的聲音傳來，因為戴了口罩的緣故，顯得有些低沉。

    特娘……做人的時候被管着，現在變鬼了也依然沒什麼變化。

    夏小滿忽然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