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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黃河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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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籠之威,取決於施術人的神識修為。≯

    周癲雖然功力深厚法術精通,僅僅依靠神識卻撿不起一張紙。像菜鳥滿江紅,靠神識連一粒飄浮灰塵的軌跡也改變不了,還不如哈一口氣。

    這樣的樊籠有什麼威力?

    但滿江紅可以敏銳地感知樊籠內的氣場變化,加以催動。更何況,岸上瀰漫的靈氣從靈索里激出來,和他有着天然親近,使喚起來如臂使指。

    他要南星用心感覺自己施加於劍上的氣場律動,也就是引導,順勢出劍。

    高手之爭,從來沒有所謂完美的防禦或者進攻。待扶搖子一動,周身氣機立刻出現漏洞。普通人用肉眼看到或者氣場感應到這些紕漏後,再加以行動,往往就遲了。因為對方不是一根木頭,會不停地移動調整。在這個過程中,舊漏洞會消逝,新漏洞又產生,瞬息而萬變。如果不能夠隨機應變,一味蠻幹,等於緣木求魚刻舟求劍,會死得相當難看。

    但是在樊籠之中,滿江紅的神識感應到對方種種變化並催動氣場應對,幾乎是同時生,不需要時間。任你千方百計,還是要掉進飯碗裏。

    南星順着劍上傳來的律動出手,也不需要費神思考,快捷無倫,簡單犀利。

    而且從小就練熟了這套劍法,動作一氣呵成,劍勢如怒濤洶湧。

    扶搖子右手倒執桃木劍背在身後,腳下連踩,身形在一瞬間變幻了十數次,如微風吹拂柳絮,自然順滑地閃避開綿綿不絕的攻勢,仿佛閒庭信步。

    歷史上孔子去見老子,是有一段精彩問答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老子回答道:天地一體,人生自然。人有老少如天地有春秋,任其自然則本性不亂,何悲之有?不任自然則本性羈絆,焦慮之情生,利慾留於心,煩惱徒增,如何得逍遙?

    扶搖子方才施展的「逍遙步」,是經過南海幾代高手數百年改造後「黃河之水」的核心,貫穿始終,與最初的儒家劍法大不相同。以逍遙步配合中正劍,千百年儒道之爭在劍法里消弭於無痕,是南海派的得意之作。

    太上長老一展身手,哪裏是那麼容易看到的?若是在平時,這樣的場面早已經引馬屁聲四起了。

    可他的對手更加不得了!表面上看是一個小屁孩,實際上不是小屁孩,是八百年前的老祖宗在假借其出手。

    於是乎,眾人只好尷尬地沉默着,連咳嗽都不敢,連眼皮都不眨。

    貌似,有着仙人指點的南星還是不夠瞧,度慢許多,太上長老連劍都不需要拔。想一想也是,一十二歲的小孩就算資質頂天,又能有幾斤幾兩?丫又不是哪吒!

    再說呢,黃河之水雖然勢大,骨子裏卻堂堂正正。但南星此番施展卻暴烈了許多,失去了中正平和之意。尤其許多劍招只使一半就變了,甚至一擊之中變幻了數次。雖有奇詭之意,卻劍走偏鋒,顯得凌亂輕飄。

    反觀太上長老,逍遙步施展開來自然而然,隨劍勢而走,縹緲空靈,不帶一點煙火氣。

    雙方的高下立判。

    但場面就在所有人沒有作好心理準備前,迅向一邊傾倒。

    南星的出劍越來越快,數招之後便形成漫天劍雨,如河水決堤泛濫,後浪不停地拍打着前浪,殺氣森森劍意澎湃。

    普通弟子完全看不清對戰情形了,幾位長老的面孔變得古怪起來。

    這哪裏還是鍊氣二層的度,鍊氣七層也不過如此。況且,南星每次出劍絕無虛招,直奔扶搖子防守的漏洞。不管對方如何騰挪閃躲,劍勢在中途也隨之變幻,好像未卜先知、理所當然一般。

    扶搖子失去了先機,完全依仗鍊氣八層的劍道修為和身法度強撐,其實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形勢岌岌可危。

    樊籠之中,一切盡在掌控。

    滿江紅不但引導南星捕捉戰機,還把氣場的波動施加劍身,賦予度上的增幅,隨着時間的推移效果越來越驚人。到後來已經不是南星在舞劍了,而是那把桃木劍拖拽着他飛舞。猶如萬丈高空墜物,初起之時不能穿重縞,到後來呼嘯而至,卻可以撕裂樓宇,洞穿岩石。

    咔……

    一聲脆響,一截劍尖飛上了天空。

    二人交錯而過,南星一把丟掉斷劍,氣喘吁吁,歡呼雀躍道:「我贏了,我贏了……」

    最後這一節,連長老們也覷得不甚分明,依稀是南星一招「舉火燎天」直取面門,扶搖子無從閃避,本能地一彈指將劍叩斷。按正常比試這便贏了,可扶搖子默認以同等境界出戰,被迫顯露出強橫功力後,應當是輸了。

    眾人惴惴不安地相互張望着,依舊沉默。

    現場古怪而安靜。

    風聲呼呼,濤聲嘩嘩,夾雜着南星猶帶童音的咯咯笑聲,顯得格外清脆。

    雲陽子張了張嘴,似乎想斥責兒子,但望一望海面卻沒有出聲。

    扶搖子背手倒持桃木劍而立,仰面望天,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從一開始到落敗,也才過了十幾秒,他根本沒機會出劍。

    能夠在末法時代修煉至鍊氣八層大圓滿,扶搖子自有卓越之資,也不是重虛名的人,對這場比試的結果並未多看重。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南星在吃了「仙藥」後依然是鍊氣二層,度怎麼變得如此之快?尤其一招出手之後竟然不停變幻,專奔自己瞬息間產生的漏洞而去,連蜀山劍派里也沒人能夠做到。若說「仙人」在傳音入密指點,可南星根本沒有反應調整的時間。再說,自己在比劍之初感覺周遭環境有一點異常,可現在釋放境界後又毫無所察,忒忒奇怪了。

    「南星,回去。」

    霧中傳出了威嚴的聲音,隨即一物飛出,落在了南星掌中。嗯,那個是剩下的半截山藥。小孩子經過一輪-暴風驟雨般搶攻,體力與真元的損耗巨大,小臉蛋蒼白蒼白的,需要獎勵一下,好好補補。

    南星像一隻小孔雀般回到精英弟子的前排站立,團團轉扮了個鬼臉,嘴裏嚼吧得嘰呱響,饞得周圍人直流口水。

    嗯,這顆仙藥長得真像山藥,可截面晶瑩剔透跟玉一般,冒出絲絲靈氣,吃了以後絕對大有補益。

    扶搖子不出聲,掌教和長老們便不敢出聲。

    掌教和長老們不出聲,精英弟子們便不敢出聲。

    定力差的雜役弟子把幾乎蹦到嗓子眼的吶喊咽回去,有的用手掌捂住嘴,出了意義不明的「嗚嗚」聲,憋得很辛苦。

    他們沒有出聲言的資格,也沒有考慮很複雜,針對「祖師爺」和太上長老的這場交鋒並沒有什麼鮮明傾向。但是作為一個普通人,試問誰不渴望神話成真、神奇實現呢?

    之前扶搖子逼得晶龍現身,之後白霧滔天,大部分人以為他輸了,少部分人知道不是。而剛剛生的一幕,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南星不到十招就擊敗,卻無可辯駁。

    接下來,會生什麼呢?

    人群依舊沉默着,在思索,在等待……

    滿江紅卻不會給這些人留下思考的時間,想得越多越容易出問題。

    「雲在青天水在瓶,萬里青天無片雲。一念忽回腔子裏,依舊瘦骨倚床繩……」


    又是幾句偈語後,小滿哥直接把紫府石壁上的煉神、鍊氣口訣拋了出去,愛誰誰!

    偈語只起拋磚引玉的作用,可眼前這批人就愛吃玄玄虛虛的一套,也不可少。

    周癲是末法時代道門的集大成者,尤其秦之後鍊氣沒落修真手段匱乏,他在繼符籙丹方之後又開創出「神識修煉」這一蹊徑,功德直追天師道的祖師張道陵。可惜丫太懶,不像張天師那般注重包裝宣傳,又不肯扶持傳人,遺留下一個南海派還是弟子創立的,因此名聲不顯。

    建文帝是聰穎之人,在周大懶鬼東一鋤頭西一棒子的傳授下,居然也開創出了種種應用手段,堪稱奇蹟。但是,理論缺失的硬傷卻不是小巧法門可以彌補的,弄得後來的南海派傳人苦不堪言。

    比方說,甲處你明白,乙處你也曉得,但怎麼從甲跳到乙的呢?為什麼可以如此呢?

    不知道。

    像這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導致整個理論體系停滯,不能夠創新,也很難衍生出其他法門。從明至今的八百年間,南海派也有卓越之士想填補這些空白,但他們如何能夠越周癲?最終窮經皓,也僅僅完成了一點點拾漏補缺,往往還似是而非。

    所以小滿哥把攏共不到五百字的兩篇口訣拋出去後,下邊的氣氛如文火煲湯,悄悄升溫,漸漸冒泡,最終鼎沸。

    頭幾句吐出口,雜役弟子聽到了無動於衷,精英弟子則一愣,感覺怎麼跟本教的絕密心法好生相似。

    長老們神情一凝,正在仰面望天捋須搔的扶搖子身體一僵,伸出去一半的左手就這麼停住了,仿佛突然石化成一尊雕像。

    後續的七、八句拋出去後,頓時如一塊塊石灰丟進了冷水,漸漸升騰熱汽,水面冒出細泡,泛起漣漪。

    雲陽子突然搶上前幾步,拔出一柄短劍趴在地上刻起字來,什麼掌門人儀態全丟往爪窪國里。

    冰冷如霜的妙羅師太不顧形象地把雙臂張開一划拉,仿佛雞婆子振翅一般,示意妙華師太和地隨子騰開地方,迅拔出金釵蹲下,也開始刻字。

    見他倆如此,有聰明伶俐的弟子恍然大悟,學着尋覓空地尋找工具,整齊的隊形立刻散亂。

    膳堂和雜役的人群修為最低,反應最慢,可也不傻。

    手抓燒火棍的哥們龍飛鳳舞,焦黑的棍頭恰似一支炭筆。如椽巨筆當然要寫錦繡大字,燒火棍一划拉就是一小塊空地沒了,漸漸越過人數最少的燕子樓末端,逼近了精英弟子群。

    另外幾個臉黑黑估計也在灶前廝混的哥們聽得似懂非懂,反正記不住,便圍在燒火棍附近張羅,見有人礙事就一推。要是在平時,他們碰到這些精英弟子都低垂着頭,連說話也不敢大聲的。

    那些被推的精英弟子也不惱,只痴痴呆呆掃一眼,自覺地挪到一旁,口中念念有詞。

    以棍寫字都不算啥,有機靈的狠人心一橫,乾脆咬破指頭在地上書寫。瞧瞧,我以我血薦祖師,這一片心夠摯誠!

    瞧見眼皮下紛紛亂亂的一幕,小滿哥麵皮抽搐,想起了小時候在雪地里撒尿寫字。焦黃的尿液射在雪層滋滋響,衝出一個個黑窟窿。我靠,這篇文章太長,至少上百泡尿才拿得下,好歹沒有冒出一個膽大仿效的。

    當然,絕大部分弟子還是在老老實實地凝神細聽,閉目強記。

    對這兩篇短文,滿江紅在紫府里揣摩過多次。此刻朗聲誦讀,又在周癲的神魂氣息掩護下「觸摸」南海派眾人的氣場起伏,神識波動,感覺理解又精深了一層。

    將近五百個字,平靜清晰,不徐不疾,費了五、六分鐘才念完。某人不再出聲,靜靜地看着下面。

    月亮粑粑的,小爺勞神費力,一十八般武藝全用光了,丫挺的可別不知好歹!

    感覺海面上沒有繼續傳出聲音了,眯眼背誦的睜開眼睛,趴在地上刻字的齊刷刷仰起頭顱,好像一條條水桶里的鱔魚一般。

    一陣嚎啕傳出,催人肝腸寸斷。卻是扶搖子匍匐於地痛哭流涕,就差撒潑打滾了。

    「祖師爺呀,您老人家怎麼過了八百年才回來啊……」

    嚎啕聲瞬間勾起了南海眾人諸多的委屈,隨即哭倒一大片。好似被欺負的小孩子終於盼到大人回家,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了。

    雲陽子迅起身,鄭重撣去袍子上灰塵,帶領眾人跪拜。

    「南海一脈,叩迎祖師……」

    在山呼海嘯一般的音浪中,霧裏傳出了得意猖狂的笑聲,某人一直懸着的小心臟終於落回了腔子裏。

    月亮粑粑的,小爺容易麼,簡直累脫一層皮,寶貝靈氣浪費了好大一片。你們愛跪就跪吧,別這樣眼巴巴地瞅着我呀,糖果已經光了。

    少頃,霧中傳出了蒼老威嚴之聲。

    「吾此番臨凡,實有天機傳與爾等,不可對外妄言……辛巳年,暮春三月,天魔將至……呂宋之國,不宜再興土木;神州外門,統統撤回;玉笥島囚人有傷天和,永不登臨……」

    滿江紅把「天魔臨世」這顆「炸雷」拋出去後,也不管下面怎麼消化,直接把「放棄玉笥島」混雜在幾條命令中下達,反正他來這裏搞東搞西的目的就是這個。

    南海派高層對鳳一的預言,「辛巳年,天魔渡虛空至」,應該是聽說過的。但「暮春三月」這個具體時間點,卻是無名計算出來的。滿江紅在把信息透露給地球聯邦之前先告訴南海派,也是存了一點小小心思,希望這支今後很可能被自己掌握的力量提前做好準備,能夠在末世之中保全下來。

    他倒不擔心南海派泄密,提前引世界大亂。想想連周癲的信息都隱瞞八百年,這裏的保密措施確實嚴格。不過也說不準,對華夏神州而言,羅浮島就是蠻荒之地,交流存在障礙。為了防範永樂大帝追殺,周癲的信息在無上真人那一代應該是嚴格保密的。但到了後來,就算你鄭重其事宣佈,人家也只以為你是在往臉上貼金,根本不會相信。

    其實,天魔臨世的消息泄露了也沒啥,反正地球聯邦會秘密通知修真界,只要不在世俗中傳播就可以了。

    那麼天下大亂,該如何自處?

    疏散?深挖洞,廣積糧?完全不需要他教雲陽子。只是為了隱藏「放棄玉笥島」這個至關重要的目的,才多囉嗦了幾句。

    呵呵,當祖師爺的感覺真爽,只下達命令就可以,不需要解釋來解釋去。瞧見沒,下邊「喏喏」連聲,沒有人敢蹦出半個「不」字。

    講完了這些之後,滿江紅準備學曹操昂天大笑三聲,卻見到雲陽子急急忙忙走到海邊一撩袍子跪下了,雙手把一件晶亮物事托舉過頭,恭恭敬敬道:「還請祖師爺收回芙蓉令。」

    對呀,這可是一個好東西,如假包換的古董,號令南海,莫敢不從。暈倒,隔這麼老遠,怎麼拿回來?癲老頭可以凌空攝物,小爺做不到呀,頂多影響一下物體運行的軌跡。難道順着冰棍兒爬下去,踏着冰面兒到岸邊,那裝了半天的神仙形象豈不是全毀了?

    霧中沉默了數息,突然連續傳出「亢兒亢兒」的低沉鳴叫。

    南海派眾人都跪在地上,聽到聲音後大為奇怪,仰面見到帶領眾鳥盤旋於半空的信天翁俯衝下來,雙翅一展如一片黑白相間的雲朵掠過,從掌門手中叼走芙蓉令送入霧裏,驚訝得下巴頜差點脫臼。

    「吾在人間尚有傳人,日後持此牌相見。」

    海上傳出這一句話後,便再也沒有聲音。

    霧氣愈加濃厚,將「白玉柱」遮擋得嚴嚴實實。

    本來還想弄一個完美謝幕再走的,但行為藝術家小滿哥突然心神不寧,根本沒有心思多講話了,急匆匆讓靈索劇烈釋放靈氣製造雲霧掩護,準備溜下冰棍通知大白撒丫子跑。嗯,還不知道那貨有沒有被凍成魚罐頭。

    就在這時,某人感覺被一股堅韌至極的神識鎖定,晴空響起了一聲霹靂。

    「呔,何方妖人?吃俺一拳。」

    話音未落,一道電光劃破長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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