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帶着風遙和五子齊聚山門時,蕭乾也回到了自己帶來的兩萬大軍中央。
而這些人中,只有少部分是從前隸屬於蕭乾的暗衛,更有不少已經不認蕭乾這個依靠皇室保全地位的主子的。
更何況蕭乾如今的裝束,與大內的公公們竟然有異曲同工之妙。
黛紫色的厚重的眼影,高高的黑紗發冠,勒緊韁繩時輕微挑起的蘭花指,無不訴說着他「寵妃」的身份。
「採桑,你看本宮今日這裝束如何?」蕭乾已是蕙帝後宮中最得寵的男妃了,雖然蕙帝一氣兒封了許多姿色不錯的世家子弟,但對蕭乾確實極捧着的。
這也是蕙帝用人的心機了。
採桑在宮中橫行多日,早就忘了自己從前只不過是個長隨,也愈發頤氣指使起來,唯獨在蕭乾面前,還是那副狗腿的樣子。
「主子今日美極了,這錦緞華服,還是陛下親自為您繪的圖樣兒呢。」
「那就好。」蕭乾勒緊韁繩,也不看手底下人的臉色,輕輕的念了一句「出發」,便先一步策馬而行了。
臨時抽調的千人大軍後頭,還跟着一輛馬車,那馬車飛快,拉着的卻不是什麼大人物,而是一個餿臭的水缸。
也不知蕙帝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把雁行從歐陽少謙眼皮子底下搶了過來,蕭乾剛見到他的時候,也嚇得後退了幾步。
畢竟雁行全身腐爛,口啞耳聾,鼻子還倒了過來。但這也不影響他給蕭乾傳遞訊息。
雁行在蕭乾面前,以口銜筆,歪歪扭扭的繪製了一張洞凌派山門的陣型圖,還標記了陣法薄弱之處。
蕭乾也同樣意識到,早在蕭王縱橫謀劃之時,早就有一雙手伸向了他們父子。
而這黑手...
蕭乾突然想起迎娶蔣悅悅時,蕭王對他說過的話——「若情報是準確的,你娶了她,只怕我們能與護國侯的財富一較高下了。」
在這世上,何人能與蕭王府、護國侯一較高下呢?
總不會是朝廷。
蕭乾騎着馬,眯眼看着前方——「也就是天下第一幫派了。」
「主子您說什麼?」採桑跟隨在蕭乾身邊,還以為他吩咐了什麼。
「沒什麼。」蕭乾貪婪的舔了舔嘴唇,這是蕙帝一向喜歡的模樣,他此刻不自覺的就想做這個動作。
實則是對寧香的貪念又平地而起了。
一行人馬匆匆來到洞凌派所在的山腳下,蕭乾從懷中掏出圖紙來,卻發現雁行繪製的地圖完全派不上用場。
遠遠的山歌飄蕩而來,稚嫩的少女嗓音如清泉流水。
「不好,快封閉五識!」蕭乾本還享受着,卻在瞬間瞪大雙眼。
本以為已失傳的功夫,此刻重現人前,任誰都反應不過來要去防禦。
蕭乾一時不察,隊中已有一部分啼血之人了。
採桑是沒有武功傍身的,早就渾身抽搐摔下馬去。
幸而隊中內力上乘的人不少,這才不至於全軍覆沒。
歌聲湮滅,蕭乾見一女子身着素紗在樹林上穿行,還不待定睛觀瞧,那女子已落在不遠不近處的參天大樹上,低眸睥睨。
「你是——」蕭乾眼前漸漸清晰,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上頭。
「怎麼樣,世子爺,雁行的口供可管用嗎?」寧香對蕭乾做了個鬼臉。
「小丫頭莫要玩鬧,說來你我也是有過一段姻緣的,還不快快下來,讓我疼愛一番?」
蕭乾本就不是什麼花架子,一身的功夫也在暗衛之上,自是不怕寧香這小小的姑娘家。
然而話音剛落,山上便有密密麻麻的人影飛身上了樹梢,放眼望去,竟像是滿山都長滿了人似的。
洞凌派的弟子有的已經跟隨寧香許久,有的今日才剛見過新門主,可都一身素衣,站在了寧香身後,鼎力支持。
寧香護短的習慣,自然是來自府醫,很明顯洞凌派是集體護短的。
「放肆!何方賊子膽敢與我洞凌派門主這樣講話?!」
「賊子?與朝廷作對,我看你洞凌派才都是亂臣賊子!」
蕭乾隊中暗衛極快的喊話對答,氣笑了寧香。
「我洞凌派立於朝堂之外,遠離塵世喧囂,江湖大小事,也從不欺瞞朝廷,怎的世子爺如此顛倒黑白?」
「顛倒黑白?」蕭乾輕笑道,「如今,我在這地方,說什麼便是什麼!」
說罷竟然先一步踏馬騰空,揮舞手中軟劍向寧香而去。
寧香雖未防備,反應卻極快,忙運功騰空,借力向後撤去。
蕭乾原本就快到達寧香身前,卻見佳人忽而消失,唯留髮絲香氣縈繞在原地,一時間竟然沉醉了。
兩方人馬見自家主子出手,也都紛紛碰撞纏鬥起來。
可畢竟這是洞凌派的底盤,蕭乾的人對地形並不熟悉,不一會兒就落了下風。
蕭乾總也追不到寧香的身影,也有些癔症了,勢必抓住寧香不可,便也沒顧得上用兵之道。
而洞凌派的人在陣法中神出鬼沒,不一會兒便將蕭乾帶來的人血洗殆盡。
寧香見時機差不多了,這才停止了飛奔,立在原地。
蕭乾見狀大喜,忙要近身而攻。
但劍鋒所指,刺到寧香胸口時,卻被一股力道彈了回來。
蕭乾定睛觀瞧,發現寧香周身散發着隱約的金色。
「金蠶絲?!」
寧香微微一笑,從腰間扯下長鞭,那鞭子沉重,且帶着倒刺,如何也不像是女子使用的武器,偏寧香一手鞭法虎虎生風。
蕭乾本來是輕敵了,此刻見有人可與他一較高下,直覺得血脈噴張,周身熱氣騰起,竟是來了快意。
「小丫頭,這可是你勾的我。」
寧香上了近前,才注意到蕭乾的穿着打扮,再聽着他陰陽怪氣的話語,差一點被噁心的吐出來。
「蕭公公,看來您這宮廷生活過得不錯啊。」
寧香想起方才採桑臨死前的一幕,心笑道,皇宮可真是他正經的去處呢。
而蕭乾看着寧香的笑靨,感覺刺目得很,回嘴道:「你這市井潑婦的模樣也不錯。」
寧香沒想到蕭乾跟在蕙帝身邊之後,愈發的厚顏無恥,心中微凜,不再答話,只專注的抬手過招。
蕭乾認真對敵之時,倒也是個很好的對手,寧香也漸漸的落在了下風。
其實若是蕭乾光明正大,本來也能勝過寧香,偏他心思不純,反手就要去扯寧香的衣領。
寧香險些被拽開衣裳,自然心頭怒火起,回眸又看到蕭乾的眼神不正經的觀瞧,手底愈發凌亂起來。
蕭乾此時也是打得酣暢淋漓,他許久不曾用過這一身武藝了,因此也顧不得自己帶來的兵馬已然湮滅在山石樹林中。
高手過招,外人看來不僅眼花繚亂,更插不上手去。
五子圍在風遙周圍,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風遙看着半空中翻騰纏鬥的二人,以及武器揮動間的飛沙走石之勢,也擰緊了眉頭,顧不上說話。
他的腦子從未如此緊張的思考過什麼,竟然漸漸的有了疼痛感。
眾人恍惚間,卻見一襲白衣的寧香如斷翅的大雁從空中墜落。重紫色的華服翻動,蕭乾竟然用袖中的暗器偷襲了寧香!
那暗器射出的飛鏢,帶着毒,也幸而寧香身着金蠶絲製的衣物,這才免了毒素侵襲,然而那力道竟然比習武之人十成功力還要狠辣,將寧香一下子彈飛出去。
寧香只覺得左肩一麻,整個人就不受控制的向下墜落了。
五子連忙飛身上前,墊在寧香身下,紛紛抬手接住了她。
蕭乾見狀,桀桀的笑着,準備將六人一鍋端,然而風遙卻極快的出手了。
一把藥粉撲面而來,蕭乾的臉上瞬間爬滿了細密的紅色疹子。
「這是什麼!」蕭乾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可這毒藥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是什麼,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風遙呵斥道。
蕭乾疼得毫無反抗之力,跌在地上來回的打滾。
寧香的心脈震碎了小半,也在五子的攙扶下卸了力氣。
風遙完全不顧蕭乾的呼痛聲,只匆匆來到寧香跟前,為她把脈看傷,最後不得已掏出了寧香給眾人配的保命的藥物,而後又叫人趕緊去京城召蘇景辰回來。
蕭乾雙手死死的摳着地面,臉上的鮮血混着塵土,漸漸面目全非。
寧香吃了藥,感覺力氣回來了些,再看向蕭乾的時候,神色是說不出的複雜。
「你該知道我洞凌派除了調香,還要製藥。」
「你也該知道,雁行會調的毒藥,洞凌派香主級別的人都會調。」
「你更該知道,這藥一沾身,便沒有解救的餘地了。」
寧香的話語細如蚊蠅,喃喃地仿佛是在自己對自己講話。
蕭乾漸漸安靜了下來,他全都聽進去了。
確實這些事他都知道,但是方才那一瞬間,他心裏想的便是這樣。
洞凌派的門主,被自己幫派的毒藥腐蝕而死,而其餘人只能默默地看着,那該是多麼痛快的一件事啊?
沒了正經的門主,洞凌派最後也只能是一盤散沙。
風遙的鼻子最靈,遠遠地就能聞出蕭乾用了怎樣的藥物,也再熟悉不過,因此才憤懣之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都是你自找的。」寧香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前世的痛苦與怨恨,今生的不屑與不忍,全都泯滅成為了冷漠。
蕭乾遍體生寒,卻強撐着大笑起來。
「你被我震碎了心脈,你也活不成了,哈哈哈。」
「她怎麼就活不成了?」
蘇景辰許久不曾穿過洞凌派的服飾了,總是見他穿着一襲黑衣,倏地換了一身鮮亮的,倒讓人眼前一亮。
蕭乾懷疑過蘇景辰,此時對他的到來也毫不意外。
「你從來都是在欺騙我和父王麼。」
「欺騙?從始至終你們可有問過我什麼嗎?」蘇景辰徑直路過了蕭乾,來到寧香身邊,「別怕,哥哥來了。」
蕭乾看着眼前這一幕,只覺得刺眼得很,自己從沒有過兄弟姐妹,更體會不到什麼手足情深,他也曾感到寂寞,卻總在慶幸沒有人同自己分一杯羹,除了蔣悅悅肚子裏那個東西。
蕭乾恨恨道:「悅兒的事情,是不是也有你們的手筆?那個花娘是不是就是你們找來算計她的?」
「我從沒想過要算計她。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寧香黯然的低下頭去。
「我不信,哈哈哈,虧得她這般信任你,你竟然算計她做出有違人倫的事情來!」
寧香看着眼前為了出氣而胡亂撕咬的蕭乾,目光所及儘是荒涼之感。
她不再多說一句,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蕭乾還在喋喋不休,他企圖說出些讓寧香良心不安的話,一直出言惡毒。可寧香出來前剛見過蔣悅悅執迷不悟的樣子,知道她內心的惡今生今世都湮滅不了,又怎麼會為從前的事情心有觸動呢。
五子抬來了軟轎,蘇景辰將寧香小心翼翼的抱了上去。寧香覺得胸口刺痛,用手輕輕的壓着,以此緩解。
她痛極了,卻不敢服用止疼的藥物,蘇景辰看在眼裏,疼在心上。
「我說風遙為何急急傳訊,短短路途,我二人心如刀絞。」
蘇景辰來得如此之快,也是將內力都耗在了輕功上,此時與常人無異,胸腔間儘是方才吸進的沙塵,此刻也有些輕喘。
「早知如此,就直接喊你來了,我也不至於敗得這麼慘。」寧香甜甜的笑着,寬慰蘇景辰許多。
「都怪我,沒能提醒你。」蘇景辰現在想起方才情形,只覺得心都要碎了,「這要是讓歐陽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許是寧香的莫名離開,讓蔣悅悅頓覺驚慌,在寧香受傷的一瞬間,本來在酣睡的蔣悅悅也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
再想讓人去喊蘇景辰過來時,卻發現蘇景辰也不告而別了。
巨大的恐懼感縈繞着,蔣悅悅覺得胸口堵着一塊石頭,又想起夢境中蔣知州狠辣惡毒的雙眼,她再也無法合眼了。
蘇長耀聽聞蔣悅悅夢魘了,想着蕭王的囑託,便來看望一下她,本想着敷衍過去就算了,誰知道蔣悅悅拉住了他的手不放。
「舅舅,幫我殺了他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