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聽到來人的聲音,跪坐在蒲團上的人,手上敲擊木魚的動作一頓。隨即,恢復常態。
「他們為難你了?」
看着眼前着清冷的佛堂,感受着室內與外面,相差無幾的溫度。想起她那尖酸刻薄的二叔,與那兩個姑姑們。站在門口的人,雙眼中殺機浮現。
薄書恆有二子二女。薄父活着時,因為是家中長子。註定了將來會繼承家業,偏偏他成親以來。只有薄茵薴一個女兒,而自己又不肯納妾。
自古以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薄茵薴是女兒,註定是要嫁出去的。薄茵薴嫁出去,薄父這一脈幾乎就相當於是絕了。
所以,闔府上下都明白,這偌大薄府,在薄書恆百年之後。做主的人,定然是薄父那剛剛成親,並誕下三子的二弟。
如今,薄父身亡,薄母也去了。薄茵薴無父無母,薄書恆和她二叔不拿她當回事,更不用說那些見風使舵的下人了。
似是感受到了那人,周身因繞的殺氣。跪坐在蒲團上的人,輕笑一聲。但語氣中。卻滿是一股揮之不去的冰冷。
「堂堂聖上,不好好在皇宮大內享福。反而大過年的,跑到來我這裏作甚?」
「……你心裏還是在怨我……」
一語被道破身份,軒隆帝也不在意。反而是滿目愧疚的看着眼前,面朝佛像跪坐的纖細身影。
「我怎麼能不怨呢……」
聽着這話,跪坐的人輕輕放下手中木魚。仰頭,看着面前神龕里,那慈眉善目,嘴角含着一抹淡笑的佛像。思緒卻是不由自主的,回到了那時。
——————————
幼年時,送出的一包炸糕,接過的一包炸糕。平淡無奇的一件事,卻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也是一切的開始。
之後數年,無論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兩個人好似兩塊磁鐵一樣,深深地吸引着對方,出現在自己面前。
……………………
元宵佳節,她躲開家中下人。想偷偷溜到街上去,想逛一逛。可沒想到,她剛踩着梯子爬出院牆。迎面就對上了,身穿一身夜行衣的他。
她:「…………」
他:「…………」
……………………
蹲在岸邊,看着河水中飄蕩的各色花燈。逐漸長開的小臉上,滿是羨慕。
「別看這個了,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看着她呆呆的,對着水中花燈出神。他伸手,一把將人拉起。
他運起輕功,帶着她飛上高大的城樓。
沒等她詢問,就聽遠處傳來聲聲巨響。隨後,五彩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瞬間,照亮了龐大都城,同時也照亮了,坐在房頂的兩人。
「如何?比起花燈,這是不是更加好看?」
聽到他的問話,她扭頭正想回答。可轉過的頭,卻是對上了那雙黝黑的眸子。幾乎同時的,對望的兩人,別過了臉,背對着對方。
感受着自己混亂的心跳,同時又摸了摸微紅的小臉。二人這時的動作,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若是在現代,這樣的兩人。不去演雙簧,都可惜了。
…………………………
抱着自己雪白的貓兒,感受着它逐漸微弱的呼吸,以及那輕微抖動的身軀。此時的她,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無能。
誰能想到,不過是一盞普通的蓮子百合粥。裏面卻下了,能置人於死地的「好東西」。
這東西,進了身體不會立刻發作。會在服用者服下數個時辰後,方才發作。
誰又能想到,本來是給她「享用」的美味。會被這隻叫做【雪吟】的貓,喝了去。
蹲坐在涼亭里,盯着不斷落下的水滴,抬起袖子默默地摩擦,自己通紅的眼眶。
「喵~」
微弱的叫喚聲,好似在安慰。想要抬起頭,再蹭一蹭她。告訴她,不要難過。
可是,努力了半天。平日裏輕鬆的動作,對於此時的它,卻是困難無比。它知道,自己的時間要到了。
「雪吟……」
「喵~」別難過,我沒事的。
看着那人不斷滴落的眼淚,打濕了自己的皮毛。平日裏愛乾淨到了極點的它,此時卻無暇顧及這些了。
「喵~」
好似迴光返照,它終於抬起了自己毛絨絨的腦袋,靠在了那潔白的脖頸上。滿足的發出一聲叫喚,似在安慰,又似在道別。
對不起,我陪不了你了。我走了,你要好好生活,別想我哦!
……還有!除了我,你不許再有別的貓!!!
最終,一聲叫喚後。一切,歸於無聲。
「………嗚嗚……」
緊緊的抱住,沒了生息的白糰子。她想要挽留,挽留那陪伴自己多年的貓兒。
想要再聽聽,它那一聲聲「喵嗚~」的叫喚。想要再看看,愛乾淨的它。在自己用髒兮兮的手,撫摸它時,圓圓大眼裏,露出的嫌棄。想要再看看,洗澡時不斷抗拒的它,東躲西藏的身影。
可是,無論她怎麼挽留,卻怎麼也留不住它。它……還是離開了。
滴答滴答——
好似知曉她的難過,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啪嗒!啪嗒!
腳步聲響起,但見遠方一人,手持折傘,邁步向她走來。
「別難過了。」
「它走了……走了……」
「………………」
抬起頭,看着他俊朗的面容。滴滴淚水,不斷從她紅透了的眼眶中滑出。
看着她不斷滑落臉龐的淚珠,他的心,被狠狠的揪了起來。到了現在,他!總算明白了,自己對她的感情。
伸出手,一把將她抱在懷中。感受着懷中人兒,輕聲的嗚咽。他輕輕拍了拍,那柔弱的背脊,將她肩膀扶起。自己的雙眼。對上那通紅的眼眶。
漆黑的雙眸里,滿是快要溢出來的溫柔。
「你還有我,我不會走,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不會像它一樣,離開你。」
「…………說話……要算話……」
「嗯,好。我絕不食言。」
「……………………」
聽着他深情的告白,她本就動搖的心。此時此刻,徹底淪陷了。
一個是普通商人,一個是京城薄府的千金大小姐。這樣的兩個人,就是這樣絲毫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兩人。在這場雨中,默默許下了彼此的牽絆。
那一年,兩人不過二六年華。
…………………………
「為什麼!!」
看着桌上精緻的青銅燭台,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說好了,我們要一起離開這裏!你現在卻……」
「對不起。」
他能夠回答她的,也只有這三個字。
「為什麼?你為什麼非要留在京城。非要陷在,這權勢的爭鬥之中?」
她明白,他說自己只是一屆普通商人只是推脫之詞。暗地裏,她早已查出了他,與朝廷中諸多官員私下結交的事。
出身於薄家的她,雖然只是一屆女流。但經過十二歲那年,面對死亡的無助之後。她開始強迫自己,變得強勢起來。不過三四年,暗地裏,她便組建起了,一股不小的勢力。
同時,也查清楚了當年,那碗蓮子百合粥,是自己好二叔做下的手筆。
通過自己勢力的悄然調查,她自然是知道他,暗中進行的一切。但她卻沒有質問他,反而一直在等待他主動告訴自己。
直到如今,忍耐不住,厲聲質問他。
「我的曾祖父是大慶皇帝,君瑜琤。」
面對自己今生摯愛,他最終說出了自己潛藏至今的,屬於自己的最大秘密。
「大慶皇帝……你!」
難怪……難怪他如此熱衷,朝廷中發生的一切。難怪他舉止、氣度,根本不像是一個普通商人。難怪他每次提到當今皇族時,眼中總是浮現絲絲恨意。
大慶被大周太祖所滅,他身為皇族後人。江山被奪,他怎能不恨?
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如此好笑。他這麼多破綻,自己居然長久以來未曾發覺過。
「對於你爺爺和宮裏那位來說。我是【前朝餘孽】,是一個他們絕對不會允許,存在的存在。
原本,在遇見你之前。我們這些所謂的【餘孽】,精心設計了一個計劃。一個輕易讓這江山,重新回歸我們掌控的計劃。」
原本,他隨着族人來看京城。滿心想要的,就是恢復自己先祖的榮光。
可幼時與她的見面,卻是令他動搖了。
到了後來,他甚至熄了恢復先祖榮光的打算。一心只想和她離開,歸隱山林做一生閒雲野鶴。
可最終,他只能對她說一聲抱歉。
——————————————
「當初,明明說好了。將一切安排妥當後,你、我便同我爹娘一起,離開這裏。再也不管這些紛爭,可是到了最後。你卻是食言了……」
想要站起身,可能是跪久了的緣故。
這才剛站起來,就感覺腦子翁的一聲。緊接着,便是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隨即,即將倒落的身軀,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茵兒!你怎麼了?」
在薄茵薴身軀晃動的瞬間,軒隆帝便感覺不對。忙一個箭步充上前去,這才正好接住了體力不支的薄茵薴。
感受着懷中的人,那周身沒有絲毫的溫度。軒隆帝的心,此刻卻是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懷中的人,渾身一片冰涼。除了此時的微微呼吸聲,還能證明她是活着的。
這個傻丫頭!她到底在這裏待了多久?
感受着薄茵薴周身冰冷的體溫,軒隆帝此刻,也不敢亂動。只得坐在薄茵薴原先,跪着的蒲團上,將懷裏的人緊緊抱住。
同時對着門外低聲一喝:
「暗四!」
「在!」
聽着軒隆帝的低喝,一道黑影自門外竄入,恭敬跪在地上。
「去尋一件暖和些的披風來。另外,在去弄一碗薑湯。要快!」
「是!」
從始至終,被軒隆帝稱作「暗四」的人始終沒有抬頭。
在聽完軒隆帝的吩咐後,恭敬答應一聲。起身,開門竄了出去,同時還不忘輕輕將門關好。
「茵兒!茵兒!」
聽着這聲叫喚,躺在軒隆帝懷中的薄茵薴,過了好半天也沒能緩過勁來。
本就是女兒身,體質嬌弱。寒冬臘月里,更是跪坐在這清冷佛堂里許久。不說她一個弱女子,就算是一個壯漢。在這裏待久了,也會出事。
…………………………
「來,喝一口……」
暗四的辦事效率不慢。不一會兒,門口再次傳來一陣寒風。
一手環住懷中的人,軒隆帝空出的手,接過暗四遞來的披風。將懷中體溫低的極點的人,緊緊包裹只露出一張雪白小臉。
「………………」
本想餵幾口薑湯,可懷中的人好似陷在了睡中,不願意醒來,同時緊閉的雙唇,也絲毫不肯打開。
不在多想,軒隆帝張口,將碗裏的湯汁含在口中。對着那泛白的雙唇,吻了下去。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汁便見了底。而懷中冰冷的身軀,也終於有了一些溫度。
「……你……放開我……」
發現自己是躺在軒隆帝的懷中,薄茵薴虛弱的聲音響起。同時在軒隆帝的懷中,輕微掙扎。
「別動……」
不理會薄茵薴的掙扎,軒隆帝將人緊緊的箍在懷中。低下頭顱,將自己深深的埋在薄茵薴的發間。悶聲說道:
「就這樣,安靜的陪我一會。好嗎?」
「……………………」
聽着他低沉的聲音,薄茵薴漸漸地止住了掙扎。
他在示弱。
相伴多年,薄茵薴對於他的一切早已非常熟悉。此時聽着他低沉的聲音,薄茵薴當然知道這代表什麼。
她的父母,被自己的爺爺親手逼死。她的二叔和姑姑們,在薄父死後,巴不得她趕緊死開,不要礙着他們的眼。而她的好爺爺,更是在薄父死後,未曾再見,她這個孫女一眼。完全就是一副自生自滅的態度。
在外人眼中,身為堂堂薄府嫡長孫女的她。如今在薄府之中,居然過得還不如一個下人。
所謂的親情,在他們的眼中,比起榮華富貴來,根本不值一提。
當他動搖了復仇的念頭時,他的族人們,為了計劃不會敗露,所以豪不猶豫的捨棄了他。
要用他的命,去血祭準備實行計劃要用到的祭壇。想要讓他,發揮最後的價值。可是,此時他們卻被發現,被派來圍剿的大周暗衛血洗了根據地。
只有他,在一開始便在自己的親衛的保護下,逃了出來。
逃出重圍後,看着身後遠方那沖天的火光。聽着其中,血腥的殺戮聲。他的心,卻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在他們要用自己的命,去執行血祭時。他的心,就已經不會為他們難過了。
對薄茵薴來說,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已經不在了。現在的她,只有眼前這人了。而對魂魄轉移的軒隆帝來說,薄茵薴同樣是他的唯一。
既然同樣是傷心人,那又何必在互相傷害呢?就讓自己,放肆吧。
聽着軒隆帝有力的心跳,薄茵薴心中暗想。
就這樣,兩人一抱一躺。靜靜的坐在,清冷的小佛堂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