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折：夢想天生 · 肆

    里德爾瞧了一眼腳下的碎布片，又看了看眼前的暗精靈，神色頗為怪異：「完美的喬裝和扮演，如果並非親眼所見，我都不會相信，那個粗鄙的村夫會是你！就憑你走過來的那幾步，就能在倫敦大劇院掙幾百英鎊的月薪！」

    「是嘛，承蒙誇獎了！」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身上略顯褶皺的風衣，暗精靈舉起了手裏的一沓羊皮紙，「說起來，既然技術支持到位了，那麼是不是應該繼續我們既定的計劃了？」

    「在那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五年了啊，五年！這麼長時間過去了，為什麼你一點音訊都沒有？」八雲紫穩定了一下心神，瞪着雷格奈無辜的雙眼，厲聲責問，就像是在掩飾某種心事。

    「你問在下自月都一戰後，為何杳無音信？自然是去療傷了。月夜見尊乃是月之王，即使歷經百年和平的腐蝕，仍是一位可怕的對手。在下刺殺失敗，雖然僥倖逃得性命，但賢者不會天真地認為，依照在下的手段，能以全身而退吧？」

    雷格奈後退一步，半跪在地，捲起自己的右褲腿，露出一個泛着金屬光澤的義肢。而後，拄着自己的文明杖，一個人站了起來。從他做這一套的流暢程度來看，他已經適應了缺失一條腿的生活。

    「刺殺失敗之後，在下便找尋機會逃出生天，怎奈這隻腳陷入繩套，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行那斷尾求生之法，以求苟活。」泰然自若，理所當然，就好像談論的不是自己的一部分，而是今天的天氣一樣。

    「咳咳，還是繼續剛才的話題吧。你和妖怪賢者有什麼計劃？還有，這一摞到底是什麼？」

    暗精靈眼睛一亮：「里德爾，你總是能問到關鍵點上。在回答你之前，在下有個小問題：面對我們無法生殺予奪的人類，我們，長生種們，應該如何是好？」

    「人類脆弱的生命和並不理智的頭腦，在周遭強大威脅的催化下，能夠產生令人驚嘆的毀滅成就。」看着陷入沉思的死神，雷格奈揮舞着手裏的卷宗，像是在宣佈某種真理一樣，「神戰之前，人類就能以不足百年的壽命和羸弱的體質，操控威力巨大的機器開山焚海，在神戰之後，這種種族天賦並沒有被削弱，反而進一步增強。與之相比，被末法時代所困住的長生種們，成為了弱者，被保護者！」

    「所以長生種們如何是好？適應劇變的環境，還是痛苦地滅絕？不！我們有了其他的選擇！【創界】結界書，一個足以將內部與外部徹底單方面隔絕的技術！我們將建立一個阿瓦隆，一個天國，一個極樂世界，一個我們這些異類安逸生活的地方！」

    暗精靈展開雙臂，閉上眼睛，臉上洋溢出他自信乃至傲慢的笑容，像是要擁抱那高高在上的天空：「我們，將成為聖賢，後人稱呼我們時，都會心懷敬畏地尊稱我們為古聖，將我們迄今為止的佈局和計劃，以驚嘆與拜服的語氣，統稱為大計劃！」

    里德爾已經被這種狂想，完全的嚇呆了。他不是沒有見過打破自身命運軌跡的生命，事實上，他的職業就是獵殺這種生命，但為一個種族，一個生物界逆天改命，擺脫滅亡命運，而且馬上就要成功的計劃，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所以你打算把所有長生種都……等等！妖怪賢者也是和你一夥的？！」死神突然想到了什麼，「獵殺月人，進攻月宮，開疆擴土，這些都是你真實行動的藉口！實際上，你只是為了借這些表面上的『大事』來攪渾水，好讓你得到你想要的技術？！」

    難以置信地，里德爾顫抖着舉起手，指着神色淡漠的暗精靈：「你知道犧牲有多大麼！鬼族鬼王四傷其三，大天狗死於空戰之中，硫磺火軍團只剩魔鬼一人生還，百萬妖物最後回來的只有幾萬……有多少血因你這個計劃白白地流淌，多少條命被你一個想法拘回地府？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龍神啊，亞莎呀！我原以為教廷那些主教就夠冷血，夠卑劣了，可與你比起來，他們簡直是幼稚園裏天真純潔的乖寶寶！你晚上就不會被噩夢嚇醒嗎？！」

    「成大事者，必不拘小節。況且這也不是我樂意去做的。這個結界的大小非常有限，連這片小小的列島都不能籠罩其中，如何庇護數以百萬的妖怪？所以，我們需要一次篩選，篩選的標準，就是能不能聽從我們的命令，是不是沒有野心。敢於進攻月之都的，都有裂土封侯的野心，這種子民，不能納入結界內，他們也不可能安分下來生活。只有那些懂得敬畏我們，服從我們的，才能被好好地掌控起來。」

    「這只是你為了控制所有長生種的謊言吧！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候，誰還有心思相互算計？只有你吧！你才是最危險的那個不穩定因素！」

    「你錯了，死神！在我們看來，長生種們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了，但在那些蠢貨看來，他們的安逸日子還長着呢！他們之所以聽從賢者的號召，糾集起所謂的軍團，開赴月之都的戰場，只是為了宣洩他們的獸性罷了！真正有頭腦的領袖級妖怪，才會考慮到這場戰爭的重要性，所以他們肯驅使下屬不惜生命。這也是為什麼，天狗和鬼族傷亡會如此慘重！其餘的，只是來這場戰爭盛宴之中分一杯羹的而已！」

    文明杖在地上一頓，發出沉悶的鈍響。里德爾第一次從暗精靈臉上，看到如此冷漠的神情，無所謂種族，無所謂善惡，仿佛世間一切都能在他的手中變成籌碼，去交換他想要的結果。哪怕這個結果也是里德爾本身想要的，但他卻因此打了個冷戰，因為換取這個結果的代價，太過沉重，也太過血腥了。

    但雷格奈看上去真的不在乎這些，他把手裏的資料交給八雲藍之後，回過頭來直直的看着死神的眼睛，他從那裏面讀出了驚愕，以及猜忌。他理解，所以他必須即刻打消里德爾這種念頭。

    「你或許認為我太過冷血，但我會告訴你，這是必不可少的陣痛。誰都不會喜歡救一百人還是救九十九人的困局，這就是我必須這麼做的原因：在面臨這種困局之前殺掉二百零一人！死神，仔細想想，即使沒有我，這些妖怪能在末法時代活下來的有多少？忍受身邊稀薄的靈力，躲避日以強勢的人類的襲擊，還要維持正常的生物循環，能活到以後的，也只有這些倖存者吧？」

    說完，暗精靈攤開雙臂，聳了聳肩：「如你所見，這對整個生物界沒有影響，所以與你們死神無關，歸根結底，你們還是要把他們的靈魂取走，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不同呢？與死靈巫師不同，在下也不會奴役他們，更不會截下靈魂阻止他們轉生，所以死神大人想要以何種名義批判在下呢？」

    里德爾握緊了雙拳，他能從暗精靈的話里明顯感覺出不對，可就是找不出反駁他的辯點。

    「最好如此，雷格奈·瑞沃士，否則我就找到提前『考驗』你的理由了！」

    最終，他還是只能撂下這一句狠話，忿忿不平地離開八雲之家。雷格奈對着他離開的方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從那死神的那張臉上，他依舊能讀出濃濃的不信任，可他現在沒有時間去徹底打消疑慮了，因為，接下來的工作更為繁重。

    「……謝謝你幫我了。」身後傳來八雲紫的聲音。

    「沒關係，各取所取罷了，不用道謝。」雷格奈很清楚對方說的是什麼。他找八雲紫確定計劃時，就和對方挑明了這個計劃的真實目的。因為八雲紫也要對妖怪們負責，她是妖怪賢者，統御百萬妖族，指導他們，引領他們尋出一條活路，這是她天生的使命。

    現在，幾乎所有的指責，所有的憎恨，都集中到了暗精靈，這個計劃的制定人身上，而八雲紫則因為在月之都上，犧牲尊嚴的那一跪，給所有妖怪謀了條生路，成為妖心所向。

    很老套的紅臉白臉角色，但正因為老套，所以實用。

    「那麼，接下來。」雷格奈轉過身來，對着八雲紫笑道：「能否讓你的式神取張地圖，讓我們仔細討論，結界的設置地點吧。」

    ******

    這是一片充滿死氣的荒涼土壤，沙土與碎石佔領了這片河灘，卻沒有黃沙滾滾，也沒有碎石遍地，而是死寂的灰白色。不論是誰，在這裏待一段時間，肯定都會因為這種單調的景色而發瘋。不過前提是，他們能忍受這裏瀰漫的，對生者而言是劇毒的死氣。

    里德爾就漫步在這片河灘之上，他在尋找，尋找一個熟人，任由死氣充斥他不再工作的肺。死神，從來都不是生者的一員。

    終於，他在這片河灘上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一塊膝蓋高的岩石。當然，他找的並非這塊石頭，而是這石頭後面的人。哪怕還沒繞過去，里德爾就知道，他要找的那個人，肯定就在這塊石頭後面，倚靠着石頭，安安心心地補她的美容覺。

    就像他現在看見的這樣。酒紅色的頭髮紮成兩束馬尾，額前的頭簾蓋住了閉上的雙眼，身上穿着的還是那套藍底連衣裙。她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腦袋靠在石頭上，左衽的領口因為她胸前的飽滿而擠開，里德爾不由得想起，她曾抱怨過肩膀酸痛，然後就被兩人的女上司拉走趕工去的事。

    蹲了下來，里德爾搖了搖她的肩膀，少女夢囈了一兩句，側過頭繼續徜徉在夢鄉之中。但隨後，就在里德爾輕輕的一句話之後，觸電般跳了起來。

    「映姬來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少女尖叫着跳了起來，隨後對着一個方向開始不斷地鞠躬道歉，「對不起映姬大人我不應該上班睡覺的不要說教了……什麼呀，是里德爾啊。」

    在鞠躬之後沒有熟悉的頭疼和冗長的說教，少女抬起頭，看到里德爾之後撇了撇嘴：「幹什麼呀，現在是休息時間……」

    「我要回一趟【彼岸】，帶我過河。順便，你討厭映姬的說教這件事，我會跟她說的。」

    「誒？！不要啊！」

    里德爾回頭看了一眼現世的方向，冷冷一笑。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也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秘密瞞着我們，但我會一一查出來的，暗精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