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仙是個很有脾氣的女孩子。
她跟表面上看起來的完全不一樣。
第一眼見到她,我覺得像她這樣漂亮的女孩子,應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不帶煙火氣的。
可她非常煙火氣,非常接地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很隨意,就像生活在我們身邊的那種活生生的人。
我總是忍不住看她。
她還沒有忘記之前的爭執,朝我看過來時,眼神裏帶着刺,說的話也含着惡意:「斷浪斷浪,就是不要浪的意思。你剛才說你認得天下會所有的婢女,看來是很浪蕩的了。你爹真有遠見,早早給你起名叫斷浪。」
我爹給我起名叫「斷浪」,取的是「後浪推前浪」之意,希望我更進一步,將斷家發揚光大。
她怎麼就曲解成了「浪蕩」的意思?
而且,我從來不跟婢女們胡來,我可不像聶風那樣,跟誰都親近!
「我認得天下會所有弟子!不止是婢女!」我氣得解釋道。
她瞥了我一眼,聳聳肩:「那你隨意了。」
她並不在意我生氣與否。
很快她就轉移了注意力,跟孔慈聊天:「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聶風的爹是三個字的名字,聶風卻是兩個字的名字?」
我心頭一跳,立刻抓住她的手臂,制止道:「你不要亂說話!」
拿我們這些人打趣就罷了,怎麼能扯上前輩們呢?
但我沒制止住她,再加上旁邊有步驚雲不嫌事大地挑撥,她很快就興致勃勃地說出了「聶人王」這個名字的出處。
原來聶人王本來叫聶全,有一次寫名字的時候寫劈叉了,被認成了聶人王,就沒改過來。
我覺得她一定是在胡扯。
「至於你爹……」她說完聶人王,就朝我看過來,精緻的臉蛋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
我立刻打斷她:「不許說我爹!」
雖然她很漂亮,可我不許她說我爹,一個字都不許!
她眯了眯眼睛,隨即別開視線:「不說就不說。」
我本來以為她這樣惡劣,一定會不聽勸阻,非要拿我爹的名字來嚼說的。我心頭還浮現一瞬間的掙扎,如果她非要拿我爹打趣,我能不能不喜歡她?
沒想到她很輕鬆就放棄了,倒是讓我白掙扎了一番。
心中有些竊喜,因為她打趣了聶風的爹,卻沒打趣我爹。
真好,我可以繼續喜歡她。
但我不能表現出來,不然她一定會嘲笑我的。
她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人喜歡她,我只是個雜役弟子,我不配喜歡她。
我裝出高傲的樣子,冷哼一聲,起身走開,去幫聶風拔草。
我要給她編一個又高大、又威風的蚱蜢。
拔草的時候,我一直豎起耳朵,聽她跟孔慈說話。
她很狂妄,很囂張,很放肆,有一種「天王老子來了,我也是這麼說話」的氣勢。
我不太明白,她只不過是一個不懂武功的小婢女,怎麼有這樣的膽量?不說她懟聶風,畢竟聶風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可她居然連步驚雲也敢懟,難道她不知道,步驚雲是不哭死神,凶名在外?
我有點擔心她,生怕她真的得罪了步驚雲,被步驚雲收拾。所以我拔草的地方,一直不敢離她太遠。這樣她如果有危險,我也趕得及去救她。
幸好,直到拔完草,她也沒有真的惹怒步驚雲。
拔完了草,我跟聶風就走了回去,坐在不遠處,開始編蚱蜢。
我面朝她的方向坐着,這樣一抬頭就能看見她,不用偷偷摸摸了。
秦霜也來了,好奇問道:「是給仙仙姑娘編的?」
她答道:「是啊!他們看我長得漂亮,想哄我開心,就說給我編個大蚱蜢!」
我當時就僵住了!
怎麼回事?她看透了我的內心嗎?
我簡直不敢抬頭,生怕看到她洞穿一切的眼神!
好在秦霜沒有追究,我悄悄噓了口氣,低下頭悶聲編蚱蜢。
很快,孔慈的番薯就烤好了。
「喂!斷浪!給我編一塊手帕,我要包着番薯吃!」仙仙大聲喊我。
我渾身僵住了。
她在叫我?
她怎麼不叫聶風?
難道她真的看穿了我喜歡她?
應該是吧?她這麼漂亮,應該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她看透了我其實對她有好感,不會拒絕她?
我有點為難。
就在剛才,我還裝作一副忠心耿耿為天下會,懷疑她是探子,跟她起糾紛。現在被她看透真相,她會怎麼看我?
心裏又甜蜜又生氣,甜蜜的是她看明白我,叫我做事,生氣的是就這樣被她看穿了,有點難堪。
我抬起頭,朝她看了一眼,就見她笑吟吟的,好像剛才並沒有跟我起爭執,我跟她是相識很久的好朋友一樣。
她那麼漂亮,笑起來好看極了,看得我頓時一點火氣都沒有了,心裏全是甜蜜。
我剛要答應,忽然旁邊聶風站了起來:「我給你編一塊手帕,你放我去吃紅薯,怎麼樣?」
好煩!
聶風怎麼這麼煩?
我擰起了眉頭,垂下眼睛,在心裏把聶風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只聽仙仙說道:「你?你給我編個涼蓆吧,我還缺個涼蓆呢。」
「為什麼你每次要東西,到我這裏都大好幾倍?」聶風很無奈地道。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來。
剛才那點煩躁全都不見了。
她不喜歡聶風,對聶風沒有絲毫好感,她喜歡我。
「你坐下把,我給她編就是了。」我扯了扯聶風,叫他坐下。
我取了一把柔軟的草葉,編了一塊手帕。為免邊緣的鋸齒割傷她的手,又鎖了一道邊,這才起身走過去,遞給了她。
「你看看,滿意不滿意?」我低頭看着她,發現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她都漂亮得沒話說。
她接過去,打量了一遍,仰頭笑着看我,眼睛亮晶晶的:「斷浪,你可真厲害!」
她誇我!
誇我厲害!
我心裏砰砰直跳,只覺得全天下的人都要聽見了!
好容易止住即將咧開的嘴角,輕哼一聲,轉身走了。
坐回去後,我抬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用我編的那塊手帕包着紅薯,一點一點揭皮,小口吃着。
她的吃相秀氣極了,以至於讓我覺得有些違和。
後來證明,我的感覺是對的,她之所以吃那麼慢,是有目的的——為了氣步驚雲。
她可真好玩。
我以為她會叫我們餓着肚子編蚱蜢,一直編完才許我們吃東西,心裏還有點擔憂。我餓着不要緊,但秦霜和聶風是天下會的重要人物,得罪他們可不明智。
但她比我想像中的要聰明,很快就招呼我們過去吃東西。
甚至,她還趁着聶風和秦霜爭搶時,眼疾手快撈過那隻最大的紅薯,抬手拋給了我。
熱乎乎的番薯落在我的手心裏,把我的心也燙得暖了。
她又漂亮,又聰明,又會疼人。
「斷浪,過來坐。」她沖我招手。
我非常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腳步,努力擰起眉頭:「什麼事?」
我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雖然我對她有好感,但我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不然就露餡兒了。
她便笑着叫我:「快來嘛!」
我看着她被篝火映得亮晶晶的眼睛,一時間有點恍惚,這麼漂亮的姑娘,居然對我笑?
我雖然是斷帥的兒子,但現在我還沒有出人頭地,還只是天下會的一個雜役弟子,她不對聶風笑,不對秦霜笑,不對步驚雲笑,卻對我笑?
最終,我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你幫我做個存東西的地方。」她扭動着身子,往我身邊靠了靠,兩隻手伸出來,比划起來。
她想讓我把蚱蜢的肚子掏空,方便她放東西。
小事一樁。
我立刻回答她:「沒問題。」
她果然很高興,眼睛都笑得彎起來,並且豎起大拇指,誇我說:「斷浪,你真能幹!」
我幾乎立刻就挺直了背脊。
因為她的誇讚,我忽然感受到磅礴的力量,往四肢百骸流淌。
從前,我出人頭地,是為了重振斷家的威風。但現在,又多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讓她瞧得起我,像今天這樣,一直誇我。
吃完番薯,我們又去編蚱蜢。
聶風一點兒意見都沒有,好像給一個婢女做勞力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還有秦霜,他也沒什麼意見。
我開始思索起來,難道是仙仙的身份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一開始,我就覺得她不是尋常的婢女,可聶風叫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她實在太漂亮了,我不知不覺就放下了戒備,心神全都放在了別的地方。
此時冷靜下來,我立刻察覺到,她的來歷古怪。
沒多久,她自己走了過來。
「仙仙,你是在哪裏伺候的?」秦霜狀若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以為她會插科打諢,就像之前跟我們吵架的時候,牙尖嘴利,囂張狂妄。
沒想到她直接承認了:「我是文總管的遠房姑姑。」
我渾身一僵!
卻不是因為她的身份,而是因為她站在我身後,膝蓋頂在了我的背上!
她挨得我這麼近!
這還不算,她彎腰揪了幾根草,輕輕往我頭上抽:「知道厲害了吧?抓姦細抓到我頭上!哼!幸好你遇見的是我啊!換個脾氣差的,給你穿小鞋!」
她舉手又落下,袖口翻飛,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絲絲香氣鑽入鼻尖,我整個人僵得厲害,幾乎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