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葉子2（4000字章節）

    民國七年冬，京城大柵欄街一個不起眼兒的拐角，一家小小的典當鋪子靜靜地坐落在那裏，仿佛與幾米之外的喧囂隔絕了一般。

    清早，天還沒亮，打雜的李小二一如既往地起的早，趕在掌柜的來之前開了門，把屋子清掃了乾淨迎客。

    一個面黃肌瘦骨瘦如柴的人突然出現在門口，他穿的似乎還是傳統的旗裝，絲綢面料，但已是十分舊了，辮子還留着，但一樣亂糟糟的，身邊還領着個約摸七八歲的孩子。

    李小二一看那張亂糟糟的鬍子下慘白的臉，幾乎睜不開的眼，和忍不住留下的鼻涕……就知道這又是個被大煙毀了的，只是跟在他身邊的孩子，穿的破舊，但還乾淨些，打扮得利索，精神不錯，正好奇地左右張望着。

    李小二笑着迎上來：「這位爺是要典東西，還是…」雖然是問話，但他可以肯定這是個缺錢花賣家產的主兒。

    「你們……掌柜呢？趕緊…讓他出來！」這人似乎很不耐煩，渾身都哆嗦着，張嘴也很困難，雖然還隱約聽得出來那副老爺腔調，卻是沒了中氣，讓人看着敬畏不起。

    「呦，這是貝子爺呀！失敬失敬！」秦掌柜一進門便認出了他，熱情地招呼着。

    那人聽了，也只是用鼻子「哼」了一聲，全不理會。身邊的孩子卻很是高興他能認出自己的阿瑪，不禁露出自豪的神態，秦掌柜看到這孩子頗為慈愛地笑笑。

    「嘿！李二你個沒眼力勁兒的，還不快給貝子爺和小貝子爺上座看茶！」隨即迎着兩人落座，「您二位這邊兒請。」

    當這位貝子爺從手裏那個破舊的包裹里拿出一件蟒袍時，秦掌柜愣了一下，合着這位爺是真的把那點兒家底都敗光了呀！

    秦掌柜見了笑得愈發燦爛，這位貝子爺一言不發，只是用手摩挲着，似乎在感受着那最後的一點兒貴氣，一旁的孩子，眼裏卻是真正的哀傷，面容也顯着兇惡，手緊緊地攥着衣服，仿佛要把衣服搶回來，可他終究還是沒這麼做。

    他還只是個孩子，什麼都做不了。

    在腦子裏的腦漿在不斷上涌，耳邊嗡嗡聽不見聲音的片刻，這價錢便是談好了。

    貝子爺顫抖着交了東西，摁了手印，拿了錢，手卻逗得更厲害了，仿佛在說「不夠！不夠！這才夠抽幾天的！」

    「爺，您這是…」秦掌柜跟着站在一旁，保持着恭敬謙和的笑容。

    貝子爺站着，似乎躑躅了好半天，才又張口：「這孩子……能典不……」

    不等秦掌柜反應過來，孩子便已震驚地大聲叫喚起來：「阿瑪，阿瑪，您在說什麼？您糊塗了吧！咱們趕緊回府吧！我扶着您，慢着點兒！」說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愣是沒下來。

    攙扶着他阿瑪的手微微顫抖着，門開着，鼻子裏冒着白煙，格外顯眼。

    這位貝子渾身顫抖了一下，隨後猛得一甩開孩子的胳膊，自己也勾着背，踉踉蹌蹌的。

    「誰是你阿瑪？這才跟了你老爺幾天？就開始痴心妄想！你……你天生就是賤骨頭！奴才的命！」

    此時秦掌柜的臉上，笑容先是斂了起來然後不知為什麼，又笑了。

    「這典小孩兒的……也不是沒有，只是不知您這典的到底是那些天生賤骨頭的下人……還是細皮嫩肉的金貴小貝子爺？這價錢，可不能一個樣兒…」秦掌柜悠悠地說，眼裏閃過一絲戲謔。

    孩子被甩開，又撲回去：「阿瑪！阿瑪……」他的臉上滿是驚慌，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不，老爺…老爺，」他艱難地念出兩個詞，「我這賤骨頭，也賣不了幾個錢，不夠您買煙的，您等我回去，我拉黃包車去，我掙錢，我給老爺煙抽……」

    這貝子斜着眼看自己兒子這小身板，哪能拉的動車！

    「這是我兒順德，想在掌柜家借住一些日子可好？」他又換了個委婉的說法，仿佛如此便能讓自己安心似的。

    「既然是小貝子爺，那自然金貴，小二啊，再給這位爺拿份契來。」秦掌柜臉上已經完全沒了笑容，說了價錢，便坐會剛才的椅子上自個兒先歇着了。

    一切事兒了了，孩子不知是剛才已經哭鬧的沒了力氣，還是徹底絕望了，只是靜靜地坐在地上，兩腿直直地伸着，看着幾步蹣跚着走出門的人，下意識地想去扶一下，卻發現自己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走到了街上，那人似乎是停了一下，孩子覺得也許那人想最後看自己一眼，可他終究沒有回頭。

    在他眼淚終於模糊了視線時，那個男人終於還是走了，只是口中念叨着：「煙館……那頭兒來着…」

    「行了，走都走了，起來幹活吧，要是不想直接被賣的話…」李小二看着他這樣子，沒覺得多可憐，畢竟這年頭能活着就不錯了。

    「孩子，起來，你叫什麼？」秦掌柜端起茶，抿了一口。

    他一骨碌地站起身來，倔強地看着掌柜：「葉赫那拉……」

    「小葉子，茶涼了，給換換！」那等他說出名字，秦掌柜就喝到。

    「愣着幹什麼，趕緊去呀！還以為自己是小貝子爺？」李小二看他愣着，連忙捅捅他，小聲提醒道。

    「小葉子…」他顫顫巍巍地回道，「這就來…」

    似乎這一瞬間眼淚就幹了，再流不出來……

    「小葉子，這賬你來幫我算算，我怎麼算不清楚……」

    「這賬都算不清，我看你一輩子都別想當掌柜！」

    「當掌柜？我才不稀罕，知道我幹嘛的麼，說出來嚇死你…」

    「鬧什麼，有客人來了，麻溜兒的！」

    ……

    「聽說隔壁街開了家武館，咱們看看切！」小葉子興奮地拉着李小二說。

    李小二還在和賬作鬥爭，毫無興致：「要去你自己去。」

    「別介啊，真不夠意思！」

    「對了，我告訴你，你可別亂跑，小心吶，典期快到了，興許你那貝子老爹回來贖你！」李小二打趣道。

    小葉子卻愣住了。

    想過麼？抱過希望麼？他自己都不知道了。他太清楚自己那個爹被大煙禍害成什麼德行了，希望？呵呵，不存在的…

    「你們秦掌柜呢？」這時一個男人從容不迫地走了進來，很隨意地問着。

    「您是要……」

    「我不要，我就找秦掌柜，他不在我等他一會兒」，說着便像在自個兒家一樣，隨意地坐下，還給自己倒茶。

    小葉子有點兒看傻了，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只是因為，好看。

    他穿着一身長袍馬褂，沒有留辮子，卻透着一身貴氣。那一張可以說完美無瑕的臉龐，真真是按在天仙的臉上也毫不違和，唇紅齒白，面若桃花，一身乾乾淨淨，好似一塵不染。

    嘴角那微微的笑容帶着不羈和灑脫，一雙眼睛好像有靈似的，抓着人的眼睛。

    「孩子，過來。」慕安向他擺擺手，上下打量着他。

    小葉子呆呆地走過去，不知該對這天仙般的人物說什麼。

    慕安伸手摸了摸他根骨，意外地眼前一亮。微微輸了些真氣到他體內，竟是瞬間就通了他不少經絡，這孩子，是個好苗子。

    等秦掌柜剛進門，慕安便說：「這孩子我要了。」

    「打雜？」

    「我還缺打雜的？收徒！」

    「哦，小葉子，這位就是那家東方武館的師父，你願意去和他學武嗎？」

    小葉子聽了，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願意！我願意！」

    ……

    寒來暑往，便是十數載。

    「小葉子，你師父我要閉關了，這一次也許會有很大突破，估計要個幾十年，為師打算先用些丹藥，幫你再次突破，然後再一樣閉關修煉，出來以後定然功力大增，境界能直接提升一個大層次。」慕安在武館裏，磕着西瓜子兒，和小葉子說這話。

    「師父…您知道外面的局勢麼？」小葉子已經成熟了許多，臉龐不復當年的稚嫩。

    當然，也不在把師父看得像以前那樣。雖然修仙者比他想像中更厲害，但師父這樣的，有時實在讓人敬畏不起來，比如現在桌子上放着一大推西瓜子殼，其中有一半都是剝壞了的，米還在裏頭……

    「師父，我不想閉關。」

    「你說什麼？」

    「我知道修仙者應該不問世事，專心求道，普通人的事，我們沒有能力去管，也不應該去管。可是，現在，師父，別人的槍都頂在腦門兒上了，難道你覺得我們不應該做些什麼麼？」

    小葉子已經儘量克制住情緒，斟酌着說話。

    慕安丟下剛剛好不容易剝好的瓜子殼和米，沉思半晌，說道：「凡人事，尤其是大事，修仙者是萬萬不能摻和的。不是別的什麼，是天道。

    凡人修仙，掌握了超越世俗的力量，本就是逆天而行，如果再去以自己的力量肆意干涉什麼。到時，受天道懲罰的，不僅是我們，還有我們幫助過的人和事。

    天道有常，修仙者更應該清楚，順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該失敗的用會失敗，該崛起的照樣崛起，就像太陽東升西落，一切都在道之中。」

    「師父，我明白了。」

    「好，那準備走吧。」

    「我要去從軍！」

    慕安剛站起來，聽到這話一個踉蹌。

    「我不想當仙人的，我只想當凡人，為守護自己的家，出我自己的一點點力量，趕跑那群人。」

    「你要知道，現在不比過去，以你的修為，上了戰場，起不到太大作用，而且，照樣會死。」慕安一臉凝重。

    「哈哈，要真能起太大作用，我還怕天道報復呢，現在這樣，剛剛好！」

    「也許，等我出關，就見不到小葉子了！」

    「我會在戰場上，努力殺光敵人，等一切都結束了，就回來，娶妻生子，好好活着，等師父出來，如果我等不到，就讓我得兒子，孫子，曾孫子等，會教師父見着我的。」小葉子笑着，眼淚流了出來。

    「你這又是何苦……」

    「如果當年，沒有槍炮，大煙進來，我阿瑪，也許能活着？」小葉子閉上了眼睛，帶着鼻音說。

    「師父你可能不知道，就在我典期到的那一天，好像那天我已經跟着你了，我跑回家，問我阿瑪的消息，到處找……最後在煙館外面看見了他……他躺着，臉看着都僵了，一動不動…我根本不敢去看他……一聲不吭，一滴眼淚都沒流，就跑回來了……」

    「我知道，只要還有外國的鬼子在，就總會有被殘害的人，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我要做點兒什麼，不光是為別的什麼，也是為自己心安……」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估計我這次閉關，六七十年是要的，那時候就是千禧年了，咱們千禧年見，怎麼樣？」

    「好，師父，小葉子一定活到那一天……」

    ……

    「太爺爺，你是……小葉子？你們千禧年見到了麼？」

    「見了見了！」葉老太爺顯得和開心，「我還幫能繼續幫他做事呢！」

    「呃……關於修仙這個東西，嗯……怎麼好像不靠譜的樣子？」

    「你知道你爺爺之前為什麼執意要你去那個東方文武學校嗎？」

    「您別告訴我……」

    「沒錯，那就是東方武館的後身，那個在門口坐着的穿着白背心花褲衩的灰白頭髮大爺，就是我師父，慕安，仙界稱慕三爺。」

    「媽呀，這也太玄幻了吧！太爺爺你能不能靠譜點兒……對了，那不是說，您師父他老人家前兩天…仙逝了！」

    「是啊，所以你太爺爺我也在這兒了……」

    「太爺爺您不是要給他殉葬吧！這可不行！您千萬別做傻事！」

    「滾！」葉老太爺被他氣笑了，「我只是有點兒難過，師父那是活了上千年的，是真正的活神仙，我從沒想過他會走的比我早……」

    「不說這個了，您節哀。對了，原來您才是真正的小葉子，那我是假的嘍！」葉錦添連忙轉移話題。

    葉老太爺卻是兩眼放光：「從你第一天生出來，我第一眼見你，我便知道，你是另一個小葉子，有修仙天賦的小葉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