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傭兵工會

    「吱呀——」

    伴隨着老舊的門板發出的聲音，寂靜如同波紋一般，以門板為中心，擴散到原本喧鬧吵嚷的每一個角落。

    推開這扇門的人察覺到這異常的死寂，渾身的肌肉下意識的緊繃。明明眼前有着非常多的人，但是卻連呼吸聲與衣物摩擦的聲音都聽不到。男人準備應對隨時會突襲而來的攻擊，當然的，這可是一幫傭兵，怎麼會不攻擊他們呢。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這寂靜卻僅僅持續了一瞬，轉眼間所有的人又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的繼續了自己的交談。

    「蓋爾，往裏走吧。」

    一個輕柔的少女聲自然的下了指令，並且毫不在意的走了進去。方才因為大廳這詭異的氣氛變化而更加戒備的男人停頓了一秒，緊跟上了身着白色連衣裙的、與這裏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的少女。

    少女邊向着仿佛是服務台的地方走着，一邊在觀察着這個大廳——據說是這片大陸上最有名的傭兵工會。這裏並沒有他們之前所了解、或者說所預想的，充滿黑暗與骯髒的氣息，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酒館。有的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在輕聲交談着什麼，少女確信自己看到了，在與他交談的人手中拿着疑似骨頭的物品。而有些人——這正是讓少女覺得這像一個酒館的部分——在小木桌上喝着渾濁的酒，與同桌的人吵吵嚷嚷的罵架，衣着和普通的平民沒有什麼區別，頂多只是多了一些武器。

    而這些武器並沒有什麼。少女心想。實際上，即使他們走在某些小城鎮裏的時候，都會遇見一些自帶武裝的平民。畢竟現在出現了那樣一些魔獸——

    「小姐。」

    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少女的思緒，她看向自己的隨從，不，與其說是隨從，他對於少女來說，更像是家人。而現在這位家人，正在用一股隱忍着怒氣與不滿的眼睛掃視着這個大廳，甚至連他的語氣都能透露出來這種負面的情緒。

    「這裏真的是『那個』傭兵團所屬的傭兵工會嗎？瞧瞧這些人看您的眼神如此的不敬。」

    即使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男人也還是儘量的將後一句壓低了音量。畢竟這裏據說是「那個」傭兵團所屬的傭兵工會，誰也不知道他說的話會不會給他的小姐帶來危險。

    聽到男人說的話，少女又環顧了一下這個大廳。是的，確實有一些人正在看着他們竊竊私語，而其中一個面露兇相的男人察覺到了少女的視線，故意的直視着少女，並且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好了，蓋爾。」少女完全不受影響，輕鬆地說道，「不管怎麼說，我也不是養在家裏的大小姐，只會參加宴會和聯姻。說實在的，至少我是家族的首領，你應該多信任我一點。」

    被喚作蓋爾的男人不滿的撇了撇嘴，而這個小動作幾乎逗樂了少女。

    「蓋爾，尤拉說的可沒錯。」一個笑容輕佻的捲髮男子一邊說着，一邊試圖搭上尤拉的肩——自然，這個行為被蓋爾粗暴的打斷了，捲髮的男子一臉無辜的揉着自己的手，「小尤拉可不是個沒有戰鬥力的小姑娘，她可是和我一起管理咱們這個大家族的二把手——實際上我覺得小尤拉和我可沒有一二把手的分別。」

    蓋爾看起來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不知是為了自己的話被接二連三的反駁，還是為了捲髮男子加重語氣的「和我一起」。但在他打算做正事之前先讓自己的這一方減少一個助力的時候，尤拉抱住了蓋爾的胳膊開始輕輕的搖晃。

    「好蓋爾，我知道你很擔心我的安全。」少女的聲音變得甜美而可愛，捲髮的男子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但是有你在我旁邊啊，你一定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被靠近的少女緊緊的貼着，他的胳膊甚至能感受到——不，那是不對的，不可以想下去——淡金色頭髮的男子臉上漸漸泛起紅暈，而他的舌頭甚至也打起了結。

    「是、是的，我當然會保護你……」

    少女心情愉悅的放開了他的胳膊，繼續朝着她原本的方向前進。捲髮的男子看着一臉懊悔但卻又還是忍不住露出傻笑的蓋爾，露出了揶揄的表情。

    蓋爾永遠無法拒絕尤拉的請求，尤其是撒嬌。這可是所有人的共識。

    他一邊想着蓋爾與尤拉這種明明有曖昧卻因為一方的固執而不肯捅明白的關係，一邊想到了自己的——不，自己當然沒有愛人，也沒有曖昧對象，只是有個摯友。沒錯，摯友。

    那是自己的持續了十數年的至交好友，現在也是自己的得力助手，當然不會發展成為戀人，理所當然的，如果要成為戀人，早在十年前就該是了。

    捲髮男子想着，然後看向了他們之中剩下的那位始終沒有出聲的同伴。那位同伴漫不經心的雙手抄着兜，仿佛在吃着什麼，也許是某種糖果。這位同伴是他摯友的摯友，沒錯，不過，可不是他的。

    他用鼻子噴出氣來，仿佛是在表達什麼不滿。

    這位同伴是家族中的非常重要的·必不可少的·首席工程師。

    本來作為一個工程師，可不應該參與到他們這次任務中來。這種拜見那位傳說中的傭兵團的，有生命危險的任務，怎麼會讓一個尊貴的工程師大人屈尊？

    然而他就是跟來了，因為某些該死的、他不來不可的理由。

    能夠增加見到那位的成功率、進而能夠增加他的摯友活下來的希望的理由。

    捲髮男子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更希望拯救到他的摯友的人是他。

    正在吃着糖果的男子瞥了他一眼，似乎也並不待見對方，他嗤笑了一聲，跟上了前方少女的腳步。

    「您好。」

    尤拉揚起了微笑，面對着服務台的服務人員——至少看上去像是的——打了聲招呼。而對面那位，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一位非常可愛的女孩子。桃紅色的頭髮，在腦袋上扎了兩個糰子，看起來一團稚氣，似乎只有14歲左右的樣子。她看着尤拉，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然後又看了看她身邊的三名男性，再看回了尤拉。

    「哦！」她似乎終於反應過來，擺出了職業性的笑容——至少尤拉覺得對方並不是真心的想要笑——「您好，我叫桃桃，請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

    尤拉將一枚黑色的薔薇徽章放在手中，將手伸到了桃桃的面前。桃桃有些好奇的看了過去，緊接着倒吸了一口氣。

    「哦——哦！」桃桃驚嘆了一下，「這是他們的對外接待徽章，是的，確實是，不過——」桃桃狐疑地看了一眼對面的這四個人，「請原諒我唐突，我需要您將徽章給我，我要進行它與您的靈魂對比。」

    尤拉歪了歪頭，蓋爾緊張的往前走了一步。

    「和她的靈魂做對比是什麼意思？你們想做什麼——」

    桃桃舉起雙手，然後對着蓋爾搖了搖，迅速地解釋：「這位先生，恐怕您誤會了什麼，這是正常的流程。」

    看見蓋爾還是懷疑地看着她，桃桃放下了手，同時略微壓低了聲音：「畢竟他們的徽章千金難求，總會有人採取一些特殊的手段從不應該被允許的渠道去獲取徽章。為了應對這種情況，他們的徽章都是會與除了他們之外的第一個接觸到他們的人進行靈魂上的一種契合——請相信我，這個對持有者沒有任何的損失。在它被使用之後，那個契合就會被抹掉。」

    蓋爾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尤拉制止了他，並且直接將徽章遞給了桃桃。桃桃搬出來某種奇妙的儀器——令她驚訝，尤拉以為傭兵是不會使用機器的——將徽章放了進去，並示意尤拉將自己的食指放在了徽章上。等待了大概三秒鐘——蓋爾一直死死的盯着那個儀器，仿佛隨時準備將它破壞——儀器的顯示屏上露出來一朵薔薇。至少尤拉覺得那是薔薇，但它太小了，而且還沒有完全開放。

    「那麼，檢測通過！您確實是這枚徽章的真正持有者！」桃桃用一種非常有活力的聲音宣佈着這個消息，而捲髮的男子敏感的察覺到，這個大廳中的敵意消去了一部分，但是隨之而來的是更加的躁動不安。

    「如果不是這枚徽章的持有者，剛才會發生什麼？」蓋爾看着尤拉拿回那枚黑色的薔薇，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緊盯着桃桃發出了質疑。

    「哦！哦！——這個問題非常好。」桃桃一臉真誠的笑容，「她的手會遭遇極大的創傷，毫無疑問。也許是手會被咬掉？」

    「什——」

    蓋爾看起來非常想要將那個可愛的女孩子掐死，而尤拉死死的拉住蓋爾，努力的安撫。

    「蓋爾，除非我會去拿走別人的徽章，不然我也不會發生這種意外的，對嗎？哦天哪……蓋爾，冷靜一下。」

    也許是少女的話有道理，也有可能是少女最後的懇求，總之這位只要事情一牽扯到尤拉就無法冷靜的男子總算是平息了他的怒火，勉強的。

    「不過——」仿佛怕事情就這樣結束一樣，桃桃慢悠悠的加了之後的話語，「我必須要向你們確認，你們應該不會想要指定求見他們之中的某個人的，對嗎？」

    尤拉和捲髮的男子齊刷刷的看向了她。

    「怎麼……」尤拉有些猶疑，「請問您說的意思是……？」

    桃桃眨了眨她水藍色的眼睛，而那雙看上去乾淨無暇的眼中，透出來的是一種非常明顯的，誰都能看懂的疑惑。

    「你們不知道嗎？」桃桃反問，「天哪，我以為你們來之前會至少做一下功課……」

    正當他們想要追問的時候，旁邊有個男人惡意地笑了起來。

    「瞧瞧，桃桃，你問了些什麼。」男人嘶啞的聲音滿是嘲諷——對着尤拉四個人的——「高貴的家族們當然不會懂的這些，在他們眼裏傭兵只是下作的一幫螻蟻，他們根本不會去提前打聽些什麼，即使他們現在有求於人。」

    大廳里突然爆發了一陣難聽的笑聲。所有人都在對着少女充滿惡意的笑着，有的人似乎還嫌這樣不夠似的，用酒杯拍打着桌子，高聲地怪叫着。

    「那可是高貴的家族！」他們吼着，「我們這些下賤人怎麼能去要求他們什麼呢？即使他們根本不明白他們想求見的是比他們高貴了多少倍的存在！」

    尤拉的臉色微微有點發白，三名同伴下意識的將她圍了起來以保護她——畢竟再怎麼說，無論什麼時候，也不應該讓一位嬌小的少女去應對惡意，在他們三名男性在場的情況下。

    「嘿！你們別這樣！」桃桃不滿的喊了一句，「我是這裏的管理者！我！是！所以應該讓我來發言！！——哦！那邊的！不准拍酒杯！如果敢拍碎1個就給我賠10個！」

    可愛的女孩子叉着腰不高興的吼完，即使看上去非常沒有氣勢，也只像一個鄰家小妹妹在耍脾氣一樣，但大廳里迅速的就安靜了下來，那幾個拍桌子的人也訕訕的輕輕將酒杯放下。

    「那麼，」桃桃歪頭看向尤拉，「好吧，我必須要跟你說明一個事情，不然即使你們見到他們中的某一位，我也會被罵的……一個即使你們是家族，那麼也該眾所周知的事情——鑑於你們之中有非常多的家族嘴上說着討厭傭兵，實際上暗地裏還是在找我們合作的情況下。」

    桃桃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菲利傭兵團，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些家族，根本不會接受家族的委託。並不是處於立場的討厭。畢竟如果是那樣的話，傭兵們應該會幸災樂禍的嘲笑你們一頓再出一個高昂的價格，只為了看你們低頭。」

    尤拉頓住了一會兒，仿佛無法理解，隨後她睜大了眼，似乎有些無法接受。

    「原因是什麼？」捲髮的男子皺着眉頭，同樣無法接受地說，「就像你說的，他們完全可以開出一個高昂的價格讓我們知難而退，而不是甚至還沒有見到我們就下了定論不會接受我們的委託？」

    「雖然他們之中的人確實有這樣的劣根性……哦不，請當做我什麼都沒說。」桃桃飛快地說道，「他們討厭你們這種家族是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不要問我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原因，他們不會讓我們知道的。」

    這次不止是蓋爾，另外三個人也皺起了眉頭。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們甚至有可能無法見到他們？那麼剛才你確認這個徽章的意義是什麼？」捲髮的男子質問的同時，狠狠的咬了咬牙。

    「如果你們只有這枚徽章的話，我只能說你們肯定能夠見到他們的代理人……」桃桃也有些發愁，畢竟雖然她是傭兵中心的服務生，但是根據規則來講，她不可以單純因為立場就拒絕家族，更何況她並不是傭兵，「我會幫你們轉達出去，至於結果……嗯……除非……雖然不太可能，但你們也許還有別的徽章？」

    本來以為只能看到四個人沮喪的離開、或者不甘心的答應試一試而準備進行嘲笑的傭兵們，驚奇的看到他們四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而那絕對不是放棄，反而是某種帶有確信意味的眼神——準確說，是其中三個人看着剩下那個。

    那個吃着糖果的男子——他還在吃着——沉默了一會兒，將手從口袋中拿了出來，然後他將一枚徽章放到了桃桃的面前。

    「什麼？你們真的還有他們的徽章嗎？我要聲明一下，別的徽章是不算數的，如果要冒充的話只會讓他們更反感……」桃桃一邊不相信地說着邊看向那枚徽章，「等……什麼——！」

    桃桃發出了尖叫，差點兒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