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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尤翹楚後來是這麼在時一和廖韻之面前評價何佑禹的:「簡直是披着羊皮的狼。一窩蟻  m.yiwoyi.com」

    尤翹楚說這話的時候,她們正盤腿坐在足球場邊的塑膠跑道上。

    尤翹楚絮絮叨叨的滿是怨念:「我他媽,入部已經快一個月了,何佑禹這傢伙從第一周開始就讓我打掃足球部衛生,我至今連個球都沒學到。」

    尤翹楚憤恨地拔着腳邊的草,用力的一根根揪着巴不得被她連根拔起,仇視的眼神鎖定着在球場上繞着一顆足球肆意奔走的何佑禹。

    直至本在球員腳邊轉悠的足球,撞到了球框,偏離了原定的路線,朝尤翹楚這滾來,被她腳抵着才停止了滾動。

    「尤翹楚,踢過來。」球場中央的何佑禹用力的朝她揮手喊叫。

    「使喚起我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尤翹楚翻着白眼本不想理他,讓他自己過來取,可奈何周圍的人跟着起鬨。尤翹楚擲下了手裏的草,拍拍手,站起來,把所有憤怒的意念集中在腳尖,大力的一踢還不忘放句狠話,「老娘是來踢球的,不是給你當下人差遣的!」然後故意作對般,何佑禹越是向她招手示意往那踢,她越是忤逆他,偏不,對準另一個與他距離較遠且無人看守的方向狠命踢。

    抬着下巴,洋洋得意地看着何佑禹追着球跑,報復完的快意感油然而生,這才大快人心地坐下繼續拔着草:「當下人好歹還給工資呢。你們說是不是?」

    時一和廖韻之笑而不語。

    「虧你們班的楚妤同學還任勞任怨,殷勤的任他宰割。」尤翹楚看向時一,指了指剛打掃完,從足球部教室背着書包走出來的楚妤,「反正我是不想再幹這事了,吃力不討好。」

    「當初還不是你說他有點姿色,然後屁顛屁顛的加入足球部嗎?現在是幹嘛,看膩了?」時一不以為然,全當尤翹楚的話為耳邊風。

    「我都和你們說了,我加入足球部不是因為何佑禹,是真想學點什麼,你們想想啊,你會其他女生所不會的技能,會不會覺得很酷,挺有成就感的那種。」尤翹楚扳着身子苦口婆心的解釋。

    「那楚妤還會跳舞呢。」廖韻之不服,「你去學個來?」

    「那可不一樣,唱歌跳舞太俗,隨隨便便都能弄出點花樣,還不適合我,我要的是英姿颯爽的與眾不同。」尤翹楚沉醉在自己勾畫的美好藍圖里不能自拔。

    時一和廖韻之像看着神經病一般盯着尤翹楚。

    「還有啊,我算是看出來了,楚妤壓根就是喜歡何佑禹,不然你說一個好好的學跳舞的氣質型美少女,報個足球部是幾個意思。」尤翹楚猶如發現新大陸,湊近時一和廖韻之耳邊小聲說。

    時一不屑於此,白了她一眼,還以為什麼呢:「我早猜到了。」

    楚妤一步步朝着她們這個方向走來,她們噤了聲,假裝跟沒事人一樣看着那伙人把球踢來踢去。

    那些人踢的差不多了,她們也都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學長,衛生打掃完,我先走了,這是鑰匙。」楚妤恰到好處的笑容,鑰匙放到何佑禹的手心。

    「恩,先回去吧,不早了,快到清校時間了。」何佑禹憐香惜玉,溫聲細語。

    「那我也走了。」尤翹楚拉着時一和廖韻之準備轉身就走。

    「等等,把足球拿回去。」何佑禹伸長了手,托着球。

    「快清校了,學長。」尤翹楚在「學長」二字上,刻意放軟了聲音,強咽着一股令自己不斷作嘔的噁心感。

    「你剛才幹嘛了?」何佑禹置若罔聞,反問道,「今天衛生不是你打掃的吧。」

    「幫你撿球啊!」尤翹楚說得理直氣壯。

    「你還好意思說。」何佑禹也不管她如何強詞奪理,「拿回去。」又把球朝前伸了伸。

    「何佑禹!」尤翹楚簡直要吼出來。

    何佑禹不管不顧,硬是擺着非要尤翹楚把球送回去才放她走的態度。

    時一和廖韻之對視了一眼,也無可奈何,冷眼旁觀。

    尤翹楚沒辦法,只能氣鼓鼓的拿着球走人,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一把奪過何佑禹手中的鑰匙,憋悶着一股氣,甩頭大踏步的走。

    時一和廖韻之跟在後頭。

    尤翹楚把球安分的放在屬於它的位置上,關上足球部的門,正要上鎖,何佑禹倚着門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別急着鎖啊,我還有東西要拿呢。」

    「明明你自己要回來拿東西,幹嘛還非要讓我幫你把足球放回來啊!」尤翹楚差點沒被突然放大在她面前的超欠扁的嘴臉嚇得半死,徹底炸了,「浪費老娘的時間!」

    「我喜歡啊!」何佑禹搖晃着腦袋,樂悠悠的推門進去。

    這話簡直火上澆油,徹底引燃了尤翹楚這顆一觸即發的炸彈。

    「你他媽給我滾!」尤翹楚一把扯過廖韻之幫她拿在手裏的書包,甩到肩上,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這足球部我死也不呆了!」

    留下何佑禹愣在原地。

    時一和廖韻之全程觀望狀,不發一語,對着何佑禹歉意的笑笑,攤手無可奈何狀,然後跟着尤翹楚離開。

    「啊!真是吃虧,做牛做馬,任他差遣了近一個月,什麼都沒撈到。」尤翹楚煩躁的撓着頭髮,後又想通作罷,「算了,說起他來就氣。你們要吃什麼啊,不要客氣,儘管點吧。」

    今天是尤翹楚的生日,她們三個本來計劃着早早結束尤翹楚足球部的事,然後走人去慶生,卻被何佑禹扣留到這個點,她們出來的時候清校鈴已經打響了。

    尤翹楚還憋着一肚子的火氣,她們還擔心,大餐還沒開吃,尤翹楚她自己倒是先被氣飽。

    「那倒不會,這樣豈不是更划不來了。」尤翹楚不以為意。

    「放心吧,花錢這事,我們不會讓你少出的。」時一和廖韻之沒心沒肺的「訛詐」她。

    話雖如此,但她們一頁頁翻着菜單,看着精美的食物,再比對下標價,搖着頭心裏默默否定掉,到底是下不去手啊。

    最後合上菜單,把決定權交給尤翹楚。

    「何佑禹這個混蛋,你們是不知道,簡直衣冠禽獸,你們不了解內幕,剛開始我也被忽悠的以為是個很好相處的學長,好商好量的。」尤翹楚果然還是按耐不住那團熊熊燃燒的火,點完菜,服務員離開後,剛還說提起何佑禹就來氣的人,現在又拉着時一和廖韻之嘰嘰喳喳的宣洩她的不滿。

    「說好不提他的呢。」廖韻之看怪胎般盯着尤翹楚。

    「別急,先讓我把話說完。」尤翹楚先一吐為快。

    「那次我打掃完衛生把鑰匙還給他,他丫的竟然還想讓我跑腿去幫他買水。」尤翹楚敲桌,「重要的是他自己明明放了瓶礦泉水在球場邊!他給我的理由是礦泉水常溫,他要冰的!帶汽!我想着,買就買吧,多大點事,早點打發完回家,反正小賣部也不遠。然後啊,我就買了瓶冰可樂,跑去給他,速戰速決的那種,結果因為跑太快,他擰開可樂的時候滋了他一身,他以為我報復她,心理不平衡,故意晃的。我就吼回去,你丫的,自己偏要的「汽水」,早知道我就如你願多晃幾下,來點猛的。他徹底懵了,然後梁子算是結下了。」

    服務員一一上菜,時一和廖韻之兀自夾着菜、倒着飲料,默默聽着尤翹楚講話配合點頭,還不時相互推薦剛送入嘴的食物:「這道菜不錯啊,你嘗嘗。」

    「這傢伙明知我不是吃素的,偏還來勁了,一次次得寸進尺。」尤翹楚嘆口氣,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時時置她於爆炸邊緣的人,她終於動起了筷子,「你們剛才說哪道菜不錯的?」

    這話題一下子也轉的太快了吧。

    「這道這道。」廖韻之笑嘻嘻的指着她面前的那道菜。

    「我後來覺得任由他激怒我這樣可不行,我一定要沉得住氣,讓他知道我也是一個收放自如的人,不然就得被他牽着鼻子走了,他那麼來勁,我偏不中計,沒準過陣子他覺得沒勁了,就不打算耍我了。」尤翹楚還在喋喋不休的發表着評論。

    在她們看來,尤翹楚並沒做到收放自如,何佑禹也還在繼續招惹她。

    「那你說他怎麼就不找楚妤的茬呢?」既然都說到這了,時一索性就着這個話題下飯配菜。

    時一和廖韻之訂的生日蛋糕做的差不多了,廖韻之離開去樓下的蛋糕店取。

    「他腦子有病唄!」尤翹楚想了想後又說,「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我想是來自軍訓時潑了人家一身綠豆湯的罪惡感。」

    尤翹楚說的如此振振有詞,時一無言以對。

    「好吧好吧,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不知道的以為你喜歡他呢。」

    尤翹楚哼了一聲:「怎麼可能,想太多。」

    廖韻之提着一盒生日蛋糕進來,放在桌子中間,點上蠟燭。

    尤翹楚性格中保留了太多尖銳的點,她嗤之以鼻的東西很多,但與她脾性所不符的反差之處在於,她仍舊會執着於一切古板而單一的形式流程,慶祝任一於她來說意義非凡的事,並樂此不疲。

    尤翹楚高高興興的閉眼許願吹蠟燭,時一和廖韻之在一旁唱着生日歌,然後歡呼鼓掌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這樣她才算是度過了一個圓滿的生日。

    「所以呢,那次葉承彥找你幹嘛?」尤翹楚先開口質問,話題的主人公一下子由她轉向了廖韻之。

    廖韻之低頭不語,良久開口,弱弱的說一句:「他說他分手了。」

    「真快。」時一評價了一句,「在一起沒多久吧,暑假那會才看到他和他女朋友的。」

    「他們中考前就在一起了,當時我不知情,所以才因此拒絕了我吧。」廖韻之為他辯駁。

    「那肯定也沒多久,以月為單位計算的愛情時限,隨隨便便一對情侶都能做到。」尤翹楚全然不顧廖韻之的想當然,直戳漏洞,「那他想幹嘛。」

    「他說我挺好的。」

    「這不廢話,要他講。」尤翹楚氣不過。

    「他說可以試着考慮一下在一起。」

    「真他媽自以為是,就算試着考慮一下,也輪不上他說這話。你別光說他說了什麼啊,你是怎麼想的?」

    「我答應了。」廖韻之底氣不足,縮着肩準備挨揍。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廖韻之鬆口答應在前,現在也於事無補,時一不發表過多的言論。

    「雖然我知道這麼說不對,但你真的可以不計前嫌?」尤翹楚反問。

    廖韻之默然。

    「你可以大度到不追問他,縫合種種嫌隙,淡然自若,甚至笑臉相迎,但你不可以像一個甘願卑躬屈膝的拾荒者,輕而易舉的撿拾灑落一地的不快,撕心裂肺的喊叫和抽抽搭搭的哭泣,堆滿廢紙簍的是你一張張接連不斷擤鼻涕的廢紙和殷勤填補卻爭相從鏤空處鑽出的兜不住的愛。這些你都無所謂嗎?」

    時一循循善誘,她知道為時已晚,廖韻之自動邁出去的那一步怕是怎麼都收不回來了,但她就是想告訴她,即使她不管不顧的視若無睹,但作為閨密,她們真真實實的幫她記在心裏,替她不值。

    「韻之,我們是你的娘家人,希望你嫁的好。」尤翹楚感性地說,「我們為你苦盡甘來高興,也為你前路渺茫擔憂。」

    她們希望她過的好,實實在在的好。

    「我怎麼可能不計較,正是因為太過計較得失,所以才不忍數次努力付之東流,我沒有理由拒絕親自找上門的機會,寧願心甘情願的捨身試險。」廖韻之哽咽,低低的傾訴,「你們說的我都懂,但是我喜歡他啊,我能怎麼辦?」她置身其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糊塗。

    怪不得其他,只怪在那一句,她喜歡他啊,她能怎麼辦?

    誰說結果不重要,在廖韻之這兒,結果比什麼都重要,如果所有的鋪墊只換來自欺欺人的一句:「沒事啊,盡力就好了。」那才是她對自己最大的心寒。

    縱使她們上百句的勸誘,也敵不過廖韻之的心之所向。

    但廖韻之心知肚明,無關利弊。她很開心,因為她們自始至終都時時繫念着她的心事,記掛着她的幸福。

    「不管怎樣,我們都真心實意的祝你幸福,那才是你該有的樣子。」

    她們不會忘記,廖韻之為了走到這一步,磕磕絆絆鋪設開來的不易。

    最後她們不再聊廖韻之和葉承彥,一杯杯喝盡的飲料,一口口入肚的佳肴,一聲聲爽朗的大笑結束了尤翹楚十七歲的生日。

    尤翹楚回到家後,在空間發了條狀態,祝十七歲的自己生日快樂,並貼上了她們三人親密的合照和她雙手合十的許願照。

    不過三分鐘何佑禹就找上門q她,先是恭維的說幾句漂亮話祝她一句生日快樂,後是里里外外數落了自己一遍,說是早知道今天她生日,說什麼也不耍她玩。

    「知道錯了?」

    何佑禹發了一個齜牙嬉笑的表情承認。

    「禮物呢?」

    何佑禹又發了一個禮物的表情。

    「滾!」尤翹楚覺得這個字還不夠狠,發送出去還不夠解氣,又補發了一條,「你當我三歲小孩哄?少來忽悠老娘,不過是比我多吃了幾個月的奶,我媽要是早生我一個月,你也不過是跟我同年生的同級生。」

    「你要什麼?下次我補給你?」

    「別想我再原諒你!」尤翹楚撂下了狠話決心不再搭理他。

    奈何何佑禹後來又接連發了好幾條信息,都沒得到尤翹楚半點反應。34

    時一後來時常在傍晚看見陳椏楠在800米跑道上一圈圈不停歇地跑。

    她們曾在跑道上打過照面,時一拎着林越沒什麼重量的包,等着緩緩由遠及近的陳椏楠從面前跑過,在一邊站定生怕擋道,她們明明白白的對視了一秒,又默契地若無其事的避開視線的交匯,陳椏楠淡淡然地從她面前跑過,時一抓林越書包背帶的手不自覺得緊了緊,沒有相互招呼,她努力忽視心裏的那點異樣。

    她穿過跑道徑直朝林越走去,乖乖的把包遞給他,問他回不回家,一起踢球的隊員滿是八卦的口哨聲和起鬨聲,她才覺自己的話太過曖昧,強裝鎮定以表示自己沒別的意思。林越放學時下樓從她班級後門進來,就這麼大咧咧地把自己包往她桌上一放,滿臉討好:「幫我看會兒包,要回去了喊我一聲。」

    還沒等她說些什麼,就轉頭跟小夥伴勾肩搭背衝去操場了。

    林越突然出現在她的班級,她有一瞬的詫異但很快又歸於平靜,像高一時好幾個等他放學的落日時刻,像心照不宣,像理所當然。她倒沒急着回家,自習課上寫的英語習題還剩一些,索性把最後那部分寫完再回去,班級里的同學三三兩兩的回去了,她固守陣地,解析英語閱讀題。

    江則離開前對她說:「天黑得越來越早了,早點回去。」

    日落的時間一點點提前了,漸漸有了入秋的跡象。

    江則總是給予她無以回報的溫柔。

    她點點頭,謝謝他。

    時一不太喜歡留指甲,指甲永遠被她修剪得乾乾淨淨的,尤翹楚說她這是強迫症,所以她每次喝罐裝飲料的時候總喜歡用尺子翹起拉環才好打開,江則每次見她在書桌內、筆袋、書包輪番搜尋着尺子的蹤影,就會主動伸出手說:「別麻煩了,我幫你開。」只需「啪」的一下。

    時一有段時間莫名愛上了喝ad鈣,隔三差五的往小賣部鑽,一排有六小瓶,小賣部不單瓶賣,所以每次買ad鈣時都會分給韻之和江則,她課間、午休時段做題乏味時就插根吸管喝ad鈣,思路卡住時透明的吸管就會被她咬得癟癟的,半天也沒見她吸上來,等她繼續順暢的吸上一口,一定是成功把結解開了。

    她甚至會習慣在考試當天揣包綠箭塞兜里,臨開考前半小時左右嚼上一片口香糖。

    她和江則同桌的那段日子裏,互動大多基於學習與分享。江則曾在她拿出一片問他是否要口香糖的同時好奇地問她:「考前嚼口香糖跟轉發錦鯉是不是一個寓意?」

    時一轉念一想,也對,好像是這麼個意思:「我初中時一次跟我同考場的別班的一個不認識的女生告訴我,她爺爺跟她說考前嚼一片口香糖能帶來好運。」

    江則眼裏折射着驚喜。

    時一抿着嘴角勾着笑,跟她第一次聽說時一樣的反應:「換任何人第一次聽說都覺得挺有意思的吧,原來好運還能以這種期盼的方式呈現。」

    她一開始是因為新奇,後來是因為習慣。她保留着一些願意不究其因而為之相信的小幸運,成為她瑣碎生活中不容忽視的小確幸。

    樓道里烏泱泱的一片,一團一團的滿是被擋在各班門外的候考生,匯成窸窸窣窣的必要的考點和公式。一個年級里她毫無印象的女生,站在她的身邊友好地遞出一片綠箭問她要不要,她驚訝之餘腦中想的卻是嚼完口香糖得趕緊找個樓道里的垃圾桶扔掉挺麻煩的,可她真誠地說着對自己來說第一次聽聞的新鮮的話,時一伸出手接過,感謝她無私地分享幸運的「秘訣」,一同嚼起了口香糖。這份獨特宛如被命運眷顧。

    學習的競爭中,難免保留私心,司空見慣,不外借補習班的重點筆記,新買的習題材料藏得嚴嚴實實,獨享簡便的解題方法……所以越發顯得她同自己共享她所珍惜的「小訣竅」彌足珍貴。

    那次無言的碰面後,時一別彆扭扭地問過尤翹楚:「陳椏楠參加校運會的長跑項目了嗎?」

    尤翹楚也只是不太肯定的憑印象猜測:「沒有吧,大概在減肥也說不準。」

    「我倒寧願你說是因為快體測了。」

    尤翹楚攤攤手:「瞎猜的,我哪會知道她想什麼呢。」

    離校運會還有三周,午休時段啦啦操班在舞蹈室排練,有一段時間課間是看不到陳椏楠的身影的,她總是踩着下午的上課鈴聲進教室,而宋因冉在午休時段結束的鈴響時就已經回班坐好有一會,有時宋因冉中午呆在教室午休,可陳椏楠卻沒在班裏,尤翹楚在去足球部蹭空調的路上路過舞蹈室,都無一例外地能在舞蹈室一角發現陳椏楠站在別人後頭一遍遍不知疲倦地跟跳着。

    她想不到一心撲在學習上的陳椏楠能對除此之外的事上心到這種程度。雖有些好奇她的改變,卻也只是順路瞥見,與我無關的繼續往前走,沒到那種一探究竟的程度。

    有次尤翹楚正好撞見從裏面出來準備回班的宋因冉,很隨口地問一句:「你們啦啦操排練這麼辛苦啊,每天午休都練,中午還讓不讓人休息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沒話找話的瞎操心啥。

    宋因冉解釋說:「也沒有,看個人進度,自願的,也不用每天去。」

    尤翹楚輕描淡寫把這事跟時一說,就像很多個有一搭沒一搭的日常分享所見所聞,頓了頓,靈光一閃,問她一句:「陳椏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時一突然怔住,卻也只是語氣平淡地回答:「不知道。」

    可明顯,時一心裏某個地方「咯噔」了一下。

    尤翹楚喃喃自語:「是吧,喜歡才會讓你甘願做出改變。」

    即使跟陳椏楠當了整整一年同桌,她們一來一往的交流都是無趣的學習,可時一在誤打誤撞看到她草稿本的那一刻,才驚覺自己一點兒都不了解她。

    陳椏楠獨來獨往,沒有勾手一起上廁所的小姐妹,更沒有實時更新的八卦諮詢,有的只是語數英數理化政史地滿滿當當地填充她單調乏味的生活。

    時一一度以為她只是這樣,以為陳椏楠就是這樣的陳椏楠,就如公交上初見她時,何時何地都緊拽着習題冊不撒手,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動搖她的意志。

    陳椏楠掩藏的很好,不單是自己,連同這份暗戀。

    陳椏楠午休排練,傍晚跑步,整個人自信了很多。

    並不是啦啦操班的所有女生都能上校運會的開場舞表演,人數限額,需要篩選。在離校運會還剩一周的時候,老師通過考核挑選合適的人選,陳椏楠被選上了。

    她從人堆里的後兩排一躍成為前排,她從一開始的慢半拍又四肢不協調,到努力跟上大家進度保持一致,到現如今對音樂節奏駕馭得遊刃有餘。

    她每每看見陳椏楠,都免不了想起她的草稿本,被一題題演算公式包圍着的,劃不乾淨的不起眼的「林越」的名字。

    無數次,解題毫無進展的時候,時一也愛這樣。

    如果不是尤翹楚時不時「打小報告」,她甚至差點忘了宋因冉喜歡林越。

    時一後來在日記本上寫道:林越,你不用這麼閃閃惹人愛。

    那陣子各班都在準備校運會的開幕式——方陣匯報表演。

    方陣排練中途休息的時候林越突然跑到她面前,直戳主題:「我報了校運會第二天上午的男子3000米跑,你要不要來給我加油?」

    時一當時還在跟廖韻之聊天,林越就這麼跑到她面前,毫無徵兆的一句話,把她整個人說懵了。

    她錯愕地坐在台階上仰着臉看他,被動成為他居高臨下的注視對象,沒由來的心虛以至於半天緩不過來,竟也乖巧地點了點頭。

    林越欲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回到方陣隊伍前還不忘提醒道:「記得給我送水啊!」

    時一仍舊保持着仰頭看他的姿勢,繼續點頭。

    廖韻之笑她,對林越她永遠只會一個「好」字。

    時一無力地解釋:「也沒有,也有拒絕的時候……」

    廖韻之追問她:「比如?」

    時一卻怎麼也答不上來了。

    比如……他一步步向她走進,想對她好的時候,她反倒退縮了。

    時一愣愣地問她們:「你們有沒有覺得,當你喜歡的人朝你跑來時,攪動着氣流卷着風,是世間萬物一齊推波助瀾地將他帶到你面前。」

    尤翹楚木訥的盯着她,眼裏滿是無從體會的不解。

    廖韻之沉寂了一會後說:「有,他是風的來向,撲面而來,直擊感官,震懾着一切。」

    這次換她們不再說話。

    廖韻之和葉承彥分手,沒人再提及這個名字,也不再探究背後的原因,時一和尤翹楚都一致默契的將他們的故事丟在時間的另一頭。

    葉承彥是廖韻之唯一的無從釋懷,唯一的不得忘懷。

    「幹嘛呀,又不是第一次喜歡他了。」廖韻之看着她們半張着嘴又咽下,不敢動彈,安撫道。

    分手後她看得很開了,比當初愛而不得的自己更善於自我調節,她是念念不忘,她承認,她無時無刻不在反思假設種種境遇,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卻沒能承受住最壞的結果,她一邊期待着什麼,一邊逃避着什麼,就好像即使她認定了他們不會一直在一起,卻還是想嘗試各種與他相處的方式、身份與可能性。

    她努力過,掙扎過,也得到過。

    她不明白明明是她說的分手,卻怎麼像她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就像明明是他提的在一起,卻是一場她的自我滿足式戀愛。

    她永遠對他寬容,卻自我束縛。

    廖韻之心裏黯然神傷道:是啊,又不是第一次栽在他的手裏,摔了跟頭。

    尤翹楚總說,喜歡可以變成不喜歡,不喜歡也能成為喜歡。

    世界瞬息萬變,都會過去的,萬分無力。

    她求求時間快點走,可怎麼到她這兒,就這麼過不去了呢?

    廖韻之一直想不明白。

    那天放學,林越一如往常在停車場等她,時一彎着腰解鎖,林越推車到她旁邊,心情愉悅。

    時一解好鎖轉身看他,林越的眼眸清亮而執拗,她靜靜地與他對視良久,最後敗下陣來,哭笑不得:「你是怎麼了?」

    林越眼神堅定:「我光輝時刻需要你來見證。」

    時一語意輕快:「走吧。」

    我是你眾多見證者中不曾缺席的一位。時一在心中複述着。

    如果說無意打開陳椏楠的草稿本是時一對她第一次覺得從未有過的陌生,那第二次是校運會當天,陳椏楠在千人操場前,脫掉死板的黑框眼鏡,精緻的妝容,自信的姿態,成為不容忽視的存在。

    時一站在隊列里,重新認識了陳椏楠。

    那是把自己偽裝得毫不起眼的陳椏楠,第一次想證明點什麼。

    廣播裏響起「請所有參加3000米跑的同學到台前集合」時,時一在看台階梯上打着傘搜尋他的身影。

    林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透過一片熱鬧,默默給予他一個肯定的眼神,她走下台階,走到他身邊,參賽隊員都站在等候區,她自然地將他撐入自己的傘下,問他:「緊張嗎?」

    他們站得很近很近,時一不自知,看着跑道上的一切很難不被青春熱血所點燃。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側顏,別有深意而認真地說:「緊張。」

    你站在我身邊,我不可能不緊張。

    裁判員吹哨請選手就位的時候,林越微低下頭,湊近她,在她耳邊親昵地說一句:「等我。」

    然後就往起點線處跑去。

    她兀自愣在原地,曖昧的話在耳邊縈繞不散,嗡地一聲在腦中炸開。

    真是要命。

    陳椏楠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她才緩過來,她已經重新換上校服,臉上的表演妝容仍在,時一叫住她:「今天的表演很精彩。」

    她笑容燦爛。

    她們一塊兒並排站着,看向賽場上的同一方向,視線所追蹤的路徑和內心的加油呼喊聲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這種感覺怪異而又奇妙。

    800米跑道,林越一圈又一圈的從她面前跑過,心中的少年未曾改變,不偏不倚。他離終點做最後的百米衝刺時,奮力向前的模樣,一如當初的意氣風發。他衝過終點,微喘着氣,先是搜尋她的身影確認她的方向。

    時一仍站在原地,他開心的朝她小跑而去。

    「我還以為你會站在終點等我。」話里半是疲憊半是喜悅。

    「失望了?」

    「沒有,重要的是等我,」林越自然地拿來時一的傘,幫她撐着,「我來吧。」


    陳椏楠隔絕在外,以第三者的視線在他們之間來回移動,然後默默走開,他們毫無覺察。

    時一和林越彼此難掩笑意,而後是溫柔的關心:「累不累?」

    「累。」似是只有時一問了後,疲憊感才重新襲來。

    「回班級隊伍里休息會吧。」

    「你呢?」

    「我去給你拿水啊。」

    林越呆呆地,把傘柄伸向她。

    「你先撐着吧,我就拿瓶水,很快就來找你了。」

    時一說着就鑽入了陽光里,林越撐着輕巧的傘,時一的所有物被他握在手中心情萬分愉悅,他乖乖地坐在班級隊伍的低階上,等着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庇護」下,望眼欲穿。

    尤翹楚來到林越的身後,敲敲他的傘面。

    林越轉過頭來看她,只見她笑得曖昧:「我就說這傘怎麼這麼眼熟。」

    班級為運動員準備了一箱礦泉水,宋因冉為比賽歸來的運動員分發礦泉水的時候,遞到林越面前他卻沒拿,沒一會尤翹楚見時一拿了瓶礦泉水往這兒跑來,坐在後排的她更是笑得意味深長,她鄭重其事地拍拍林越的肩,領導點頭式認可般點評一句:「不錯。」

    時一一臉茫然的問她:「不錯什麼?」

    尤翹楚不回答,只是很識趣的往邊上挪了挪,離他倆遠點,假意全神貫注的看比賽。

    時一擰開瓶蓋遞給他,林越接過,不停歇的往嘴裏灌。時一怕運動員體力消耗大,還特意準備了士力架。

    「我剛好買了你要不要吃?」

    「怎麼就這麼剛好買了呀?」尤翹楚語調陰陽怪氣的,時一聽來直想打人,今早她們仨兒一塊兒在學校外的小賣部買東西,尤翹楚已經酸溜溜的調侃過她一遍了。

    尤翹楚是不想坐在他們後面顯得多餘,刻意稍稍離遠了些,可耳朵可沒閒着。

    時一眼神一記警告,尤翹楚安分的閉緊了嘴,點着頭表示不再多話。

    「要!」林越話接得很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時一,不可抑制的開心。

    時一不太敢對上他直白的視線,林越坐在台階上,微仰着頭看她,她就站在那認真地撕着手中包裝袋,林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邊拉:「坐下來吧。」

    時一順勢坐在他身邊,他給她撐傘,她幫他撕開士力架的包裝袋,然後遞給他。

    時一有些無所適從,乾巴巴的看着田徑賽場,一位高一與他們同班,後來高二和林越都進了理科重點班的男同學路過:「時一,你什麼時候當起了我們班後勤啊?」滿臉興趣。

    「額……不是,我就是來送個東西。」她一時語塞,看看問話的男同學,看看旁邊的林越,又看看他吃到一半的士力架。

    男同學抿着嘴,點着頭,不再多問,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走開了。

    林越銜着笑一口一口地吃完時一給的士力架,抑制不住的甜。

    「我還是先回班寫廣播稿吧,你好好休息。」氣氛妙不可言,時一說話時也只是看着前方,伸手欲接走林越手裏的傘柄。

    「那我怎麼辦?」林越手中的傘柄被他握得更緊了。

    「你休息啊。」林越不鬆手的架勢,讓時一不得不正視他。

    「你就這麼扔下我不管了?」林越微挑着眉。

    嗯?這話怎麼聽着怪怪的。

    「你們班不用寫廣播稿嗎?」時一轉而回到一開始的問題。

    「運動員不用。」

    「好像是這麼回事……」

    「我想蹭你的傘遮個陽。」

    時一可就一點兒都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你把廣播稿拿過來寫,我還能給你撐傘。」

    時一停頓了好一會,鬆口:「好吧。」

    林越眉開眼笑。

    時一拿來紙筆,林越很大方的把自己的書包拿給時一墊在腿上,時一低頭認真的寫,林越卻總喜歡插上一兩句話想跟她閒聊,以至於她的專注力有點分散,寫廣播稿的手寫寫停停。

    她「艱難」地寫完了一篇,停下筆,翻開嶄新的一頁,不得不和「干擾」她的當事人談談。

    「我發現……」剛要開口。

    「我發現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林越率先掌握了話語權,正好接上。

    ……你似乎比以前更多話了。這後半句被她弱弱的咽下去了。

    話題內容某種程度上竟意外的重合了。

    她不知所以的看着他。

    「就是……」林越開了個頭卻又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延續下去。

    「我不太了解女生,更何況是你,我們好像認識了很久,又好像也才剛剛認識一年多,你不是那種善於展示自我的女生,又是那麼的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正當時一若有所思的時候,林越萬分坦誠,「我想說的是,我真的很嫉妒江則。」

    這突如其來被點名的江則。

    「嫉妒……什麼……」時一不太確定的問出口,或者應該說是……不太自信。

    她似乎知道點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知道。有些話要親口聽你說出來才有重量,有些問題要一點點主動地接近答案。

    「嫉妒他是你同桌。」

    時一心漏了一拍,她應該要說些什麼,她揪着心磕磕絆絆的說着模糊的話:「大家都是同學。」

    「不是的,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你放錯了重點。」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她知道的,她怎麼會不明白,她知道他在說什麼,是她言語躲閃,不敢開誠佈公的談論,她怯場了。

    林越……是喜歡我的嗎?時一思緒萬千。

    他們說話的音量彼此聽到,可此刻的環境太不適合聊這些了,校運會的場合,周圍都是人群的歡呼,她好罪惡。

    她刻意掩蓋的行為,好罪惡。

    「我和你,是不一樣的。」林越說「我和你」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份量尤為重。

    林越給她遮陽,太陽隨着時間一點點偏移,傘就一點點偏向她,他主動和她換了位置,說是他高些,適合擋在陽光迎來的方向。

    時一看着他,眼中只剩溫柔,卻怎麼也答不上來。

    時一玩弄着紙張的頁角,卻怎麼也寫不下去。

    宋因冉來到他們面前,目不斜視的只看向林越,問他一會兒的班級接力賽能參加嗎?

    林越抬頭:「可以。」

    「那我把你名字登記上了。」

    「好的。」

    然後站在他們面前把林越的名字寫進登記表裏。

    「各年段每個班一會都要點名,你別跑了。」宋因冉寫完,抬頭提醒林越道,可時一聽着尤為意有所指——點名要開始了,你要回班了。

    宋因冉的話是對林越說的,可言下之意卻是在跟她強調,宋因冉完全忽視了她的存在,更沒有作為曾經同班同學該有的客套的招呼。

    但她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時還是看了時一一眼,然後笑了一下。

    時一毫不退縮地迎上她的目光想一探究竟。

    宋因冉走開了。

    時一在林越身邊嘀嘀咕咕了一句:「可不是只有你會嫉妒。」

    「什麼?」林越聽不太清。

    「我說我該回去了,班級一會要點名了。」時一撒謊。

    時一盯着空白的紙,想了想,起身塞給他。

    「你要是實在無聊的話就幫我寫篇廣播稿。」

    「什麼時候給你?」

    「中午一起吃午飯嗎?」時一思考了一會,試探性的發出了邀請。

    「我們倆嗎?」林越矜持地期待着她的回答。

    時一看向了不遠處觀望的尤翹楚,搖了搖頭:「不止。」

    但這也並不影響因為時一難得主動的約飯而不由自主的開心。25

    時一裹着系帶睡袍,披頭散髮的縮着脖子,四仰八叉的躺在鋪好的棉被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光溜溜的天花板,一個激靈,翻身下床,行動利索的打開衣櫃,她決定好好收拾下自己,然後出門碰運氣。

    在玄關處穿鞋時,她媽探出個腦袋問她:「去哪玩?」

    「倒垃圾。」她把鑰匙塞進兜里,門剛開了條縫,冷風就湧進來,脖子空蕩蕩的漏風才想起似乎忘了啥,折回房間纏上了條圍巾,抽屜里擱置了一個寒假的手套,索性也給捎上,裝備齊全些,又對着衛生間內的鏡子照了又照,稍捋了捋碎發攏在耳後。整理完這一切,才重新把剛脫下的鞋穿上。

    她媽見她如此折騰,又疑惑的確認一句:「倒垃圾?」

    「恩。」

    「幾點回來?」

    「去去就回。」時一系好鞋帶,起身,「媽,還有哪的垃圾需要我一塊兒拎出門扔了的?」

    「那些我今早出門買菜時下樓都給順手扔了。」

    「好,那我出門了。」時一嘭的一聲關上門,把已經從房間裏提到玄關口本要帶出門的那袋垃圾給落下了。

    只留下她媽錯愕地站在那,看看那袋被遺忘的垃圾,又看看牢牢關上的門。

    二十分鐘前,時一還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玩手機,直到林越的qq在線狀態由wifi切換成移動數據。

    她想起了尤翹楚和那句她時常信奉的話:無巧不成書。

    然後催促着時一:「你難道就不想跟林越多發生點什麼?」

    「多發生點什麼?」

    「故事啊!」尤翹楚儼然過來人的口吻,對着時一的不爭氣嘆息,「你就甘心這麼平平淡淡的再度過三年啊?」

    時一沉默了。她不甘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單方面的錯覺,她似乎和林越走近了些,但到底還是被動了點。

    「你到底在怕什麼啊,以前在學校也總是儘可能避免接觸,能躲則躲,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怕別人知道你喜歡他,」尤翹楚頓了頓,「還是怕他知道你喜歡他。」

    時一很久才弱弱的說出一句:「都是。」

    尤翹楚那時問她:「時一,你就沒想過讓林越喜歡上你嗎?」

    她答不上來。

    但她現在想明白了,她有所求,有私慾。

    尤翹楚出門打的、夜跑、商場購物……都能碰上陌生人來找她要聯繫方式。

    「你不能等着林越來你家敲門,巧合是要自己創造的。」

    時一站在那家手工自製雪糕店的正對面街道,旁邊是棵光禿禿的枝幹,時不時的兩三輛小汽車從面前呼嘯而過,捲起一陣冷風直往她臉上呼,她定定的凝視着街對面的招牌,掏出手機,撥通了早就熟記於心的那串號碼,按出:「林越。」

    「恩。」

    「我想吃冰了。」

    說出話的要負責,所相應的要由他來兌現約定。

    「好,我馬上到。」林越不可抑制的喜出望外。

    時一在這頭,笑得心滿意足:「好,我等你。」

    她想起《穿越時空的少女》中17歲的少女不斷跳躍時空,只為改變少年離她而去的事實。她第一次看時就因裏面的兩句台詞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在未來等你。」

    「恩,馬上就去,跑着去。」

    像極了此刻。

    她後來反覆看了很多次,感動依舊。

    她在川流不息的街頭,第一次身臨其境,她鬥志昂揚,她想永遠做故事的女主角。

    尤翹楚來找時一拿作業的時候,全程一個勁兒的傻笑,時一把早已疊放好的作業往她懷裏一塞,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傻樂呵什麼呢,中彩票了?」

    尤翹楚把作業先放到一邊,連人帶着屁股底下的座椅往時一那緊挨着,時一下意識的身體後傾了點,臉上明顯寫着「你又想幹嘛」的情緒,掃視她怪異的一舉一動,尤翹楚把時一往回拉了拉,貼近時一的耳邊,帶着難以抑制的喜悅:「我談戀愛了。」說完還莫名靦腆的屏息期待着時一驚喜的表情。

    「哦。」可出乎意料的,時一隻是淡淡然的應一聲,略顯敷衍。

    「你怎麼這麼冷漠?」尤翹楚不可置信的驚訝,「不應該八卦下?問問我他是誰?哪所學校?有沒照片……之類的。」

    「何佑禹啊。」時一十分鎮定,反倒是尤翹楚顯得過於大驚小怪,「我猜到了啊,何佑禹啊,我們幾個不是都認識嗎。」

    「屁勒,怎麼可能是他!」尤翹楚正色道,語調上揚,不容置疑的否認,「我就說你怎麼這麼事不關己,一點都不好奇,不是何佑禹。」

    「不是何佑禹?」尤翹楚的解釋讓時一不得不拉回注意力,開始重新正視尤翹楚的面容,臉上滿是明顯的期待,呼之欲出的傾訴欲向時一表達着「你倒是多問問我啊,多好奇下啊」。時一目光聚焦於對面眨巴眨巴的水靈靈的大眼,探其可信度。

    「不是。」尤翹楚微笑着搖搖頭。

    「真不是何佑禹?」時一再次強調確認。

    「真不是。」尤翹楚再次微笑着搖搖頭。

    時一有點想不通了。

    「你不喜歡何佑禹嗎?」時一反問。

    「我有男朋友了。」尤翹楚萬分誠懇的表明立場。

    「不是,我是說在這之前。」

    「恩……他這人還不錯……」尤翹楚猶豫了一下,還算客觀的折中評價了一句。

    「哦。」時一刻意重音的表達一聲對這不滿意回答的感慨。

    「不是啊,時一,你是不是放錯了重點?這件事好端端為什麼會扯上何佑禹。」尤翹楚突然回過神來,才稍覺話題的方向轉換得不太對,她本想跟時一談談新任男友,分享戀愛的喜悅。

    「我就覺得……你倆挺順眼的。」

    尤翹楚原模原樣的回以同樣的哦字。

    「是上次給我們看過照片的黑框男?」時一在腦內搜羅了一遍尤翹楚近期在她們面前所提過的異性,回想起那次元旦匯演。

    尤翹楚曖昧地搖搖頭,晃動着食指say no!

    「我沒跟你們提過的,你不會知道的。」尤翹楚又笑得得意。

    「那你自己說吧。」時一把身體的重心往椅背上靠,徹底的放鬆了下來,準備靜靜的聽尤翹楚一一交待清楚。

    尤翹楚和沈適在一起是寒假的事,已經兩周了,沈適是隔壁體育院校的學生,大尤翹楚兩歲。

    「重點是又高又帥!」尤翹楚滿臉的驕傲,興奮地滑動着手機相冊給時一看,嘴裏是一百萬個滿意,「打籃球還特別酷。」

    時一看了幾張,的確正如尤翹楚所說的那樣又高又帥,可看着尤翹楚新任男友沈適的照片,腦中揮之不去的卻是何佑禹對時一的坦白,她沒讓尤翹楚繼續往下翻,而是問她:「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這麼帥的男生我為什麼不喜歡?」尤翹楚雙眸閃着光的靈動。

    弄得反而是時一不知道怎麼回她了。時一其實也並沒多袒護何佑禹而為他占票為他說話,她選擇順其自然,選擇尊重尤翹楚的選擇,所以她不再多說。

    然後順理成章的,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不可避免的便是尤翹楚一個勁兒的秀恩愛。

    尤翹楚曾在沈適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截了兩張他們視頻通話的截圖甩到群里,這是她第一次秀恩愛的證據——狀似無意地蜻蜓點水般似有若無的公然曬圖。

    尤翹楚去商場購物,對着服裝店內一整面的全身鏡拍了張萬分般配的合照,賤兮兮的在群里說着,只是想秀個恩愛。所謂愛情奢侈的煩惱不過就似她那句秀之餘還不忘毫無痛癢且可有可無的矯情抱怨:「我很煩為什麼當時袋子在我手上?」

    他倆的情侶經濟生存原則大致體現在於從不aa,比如吃飯,買零食,送禮物……沈適出錢,比如買個包子,尤翹楚出。

    彼此最好的時候,尤翹楚對沈適簡直稱心如意,談論到某些男女話題時,她都不忘捎帶上一句,「我男朋友這點不錯」、「這裏我要夸下我男朋友」......

    她對他的滿意度毋庸置疑,以至於當追尤翹楚的男生跟她提議說,沒有男朋友考慮下他時,尤翹楚立馬回絕:「有病啊,我男朋友那麼帥,不需要。」

    即便如此,時一也沒覺得沈適有多特別,她相信尤翹楚是愛他的,但時一所以為的這種愛與尤翹楚在他之前所交往的每一任無異,就像熱戀時所描摹的愛大多相似,而沈適也將經歷她歷任男友中無差別的愛情歷程——起初口口聲聲的真愛,日後無感時都會遭到尤翹楚的無端嫌棄。

    高一下學期,各科老師都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文理分科的重要性,大多數人目標明確,為着各自的權衡,朝着既定的路線走。

    各科學習優異,成績突出的基本都毫無懸念的選擇理科,可但凡理科比文科稍遜色些,哪怕成績普遍均衡卻不夠出彩的女生,都不出所料的會往文科方向考慮。

    時一很猶豫,從小到大,學習的方向都不偏不倚按着設定好的軌道走,該學什麼,該着重把握什麼,該朝着哪個目標努力,她都有着明確的想法,可自從上了高中,她迷茫了許多,她的短板越加突顯,長板也沒得到特別好的發揮,在此之前,她天真的覺得,差距不大的天賦是能用後期十足的努力補足的,她每一步都穩穩噹噹的踩在當下階段的人生印記上,中考也收穫了良好的效益。可她現在想不明白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學習被她搞得一團糟,她總是勉強維持着目前的好成績。可那些微乎其微的天賦差距才最為致命,分水嶺的溝壑越陷越深,為什麼有人能一眼就看穿解題思路,為什麼有人外語語感如此渾然天成?

    就像她在為數理化解題而忙得焦頭爛額時,尤翹楚還能悠閒自得的經營着愛情,為無足輕重的細節煩惱。

    南方的春季格外短暫,夏天來得早,天很快熱了起來,因此時一中午選擇在校食堂就餐。

    尤翹楚最近特別容易咋咋呼呼的,一點就着,本各自和諧的吃着餐盤裏飯菜,她一心二用,一邊心不在焉地夾着面前的午飯往嘴裏送,一邊專心致志地控着藏在餐桌底下的手機,突然筷子一拍桌,震了震,毫無徵兆的飆出一個髒字,成功引起周圍幾桌人的側目,然後狀況外的大家又都相安無事的繼續轉回去吃飯。

    「幹嘛?」廖韻之見大家不再往這看,才詢問尤翹楚到底什麼情況。

    「就沈適的體校微博表白牆啊,不知道哪個女的偷拍我男朋友,投稿博主求聯繫方式,然後被我朋友發現艾特我啊,結果被我發現還他媽不止一條,我往下滑,發現近期竟然有三四條!」尤翹楚怒了,筷子扔一邊,也不管面前沒吃完的飯,把手機搬到桌面上來頁面轉給她們看。

    「幹嘛呢,不想活了?公眾場合公然把手機拿出來也不怕被抓。」時一趕緊把手機推回去讓她收起來。學校最近教務部對校規校紀查的嚴,時不時總有人巡視。

    尤翹楚癟癟嘴配合的收起手機揣兜里,一面委屈巴巴地嘟嚷着:「這是我男朋友!」一面稍顯不耐的一手插着腰,一手對着臉扇着風壓抑着煩躁的情緒:「真是嗶了狗了,受不了這些人!」

    何佑禹端着餐盤搜尋了一圈食堂,與正好抬頭面對着的時一目光相接後,徑直往這走,很自然的把餐盤往尤翹楚旁邊的空位一放,落座。

    「你幹嘛!」尤翹楚轉頭沒好氣的質問他,眼神凌厲的上下掃射。

    「找你吃飯啊,」何佑禹說着理所當然的理由,自然的夾着飯菜,又見尤翹楚擱置一邊的餐盤,伸出「罪惡」的筷子不客氣的把她的一塊肉往自己嘴邊送,尤為浮誇的眼前一亮,還意猶未盡的評價一句,「這道菜不錯!」然後又準備再夾塊肉走。

    「吃吃吃就知道吃,拿去!拿去!」尤翹楚嫌棄的把自己餐盤都推給何佑禹,眼煩心亂。

    尤翹楚不太想搭理何佑禹,又回到「正事」上對着時一和廖韻之討論起剛才的話題,低聲發着牢騷。

    何佑禹也不幫腔搭話,難得的安靜,嘴裏倔強地啃着塊排骨,腮幫子鼓着,手裏的筷子卻閒不住的時不時往尤翹楚的餐盤裏夾點什麼。

    「一會你們就去那條微博下面評論,就說有女朋友了,別打擾人家。」

    「恩。」時一和廖韻之點頭。

    「不行,」尤翹楚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妥,又認真思考起對策,「這樣會不會不夠狠。」

    她倆就等着她,全憑安排。

    「記得評論完艾特我,再加上一張我和沈適的合照!我一會就發給你們!恩!很好!」

    時一一面點頭配合着尤翹楚的指令,又偶爾瞄一眼何佑禹從尤翹楚那夾走了什麼,她不由得想像,何佑禹好像一條跟在尤翹楚身邊多年的狗。

    「記得把我夸好點!要多發幾條!」尤翹楚又不放心地囑咐道。

    何佑禹不插嘴不打趣,全然事不關己的模樣,出奇的安分。

    說他完全屏蔽餐桌上的談話,時一不信,他專心致志的吃飯,並不代表他不關心與尤翹楚有關的話題。

    直到他突然來一句:「接吻照有沒有?床照也可以的。我幫你發,要多絕有多絕。」

    何佑禹平淡地說着欠揍的話,場面一下子安靜了,時一隻是笑,控制着嘴角上揚的幅度,埋頭吃飯,不參合。

    「何佑禹,你想什麼呢!能不能思想純潔點!」尤翹楚沒好氣的把被自己冷落已久的餐盤搶回來,拿起筷子就往嘴裏塞了一大口飯,又惡狠狠地端起何佑禹打的還剩半碗的紫菜湯半仰頭就一頓猛往嘴裏灌,一滴不剩,眼裏滿是嘚瑟的得意「報復」。

    何佑禹也沒阻攔,而是在尤翹楚霸氣的把空碗不輕的往桌上一放,舔淨嘴角最後一滴湯汁,得逞的挑釁時,欲起身:「你要是還想喝,我就去幫你打湯。」

    不同於有事沒事的嘴欠,尤翹楚被他的認真勁兒給說懵了。除了偶有的一兩句在尤翹楚聽來尤為刺耳的話,何佑禹出乎意料的體貼,反倒令她不自在,尤翹楚微微一愣,事情的轉變方向不按「常態」發展,她難得為自己的幼稚感到沒勁,支開話題,轉而問他:「中午足球部有開空調吧。」

    「有。」何佑禹點點頭。

    「那我中午在那呆着吹空調沒意見吧。」

    尤翹楚說完才發現這「劇情」不太對,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又暗自罵了句腦抽,她什麼時候這么正經禮貌的徵求過何佑禹意見了。

    「你想什麼時候呆着都隨你。」何佑禹又從尤翹楚那夾了些菜走,很順暢。

    這次尤翹楚沒多說什麼阻止,她只是不解,既然他這麼不喜歡自己的配菜,為什麼還要點。

    她們草草扒拉着剩下的飯菜,收拾好餐盤,跟何佑禹招呼了一聲,先走了一步。

    何佑禹吃着最後的一些飯菜。

    尤翹楚思來想去還是不對勁,在去體育部的路上對着她們嘀嘀咕咕的念叨:「你們就沒覺得何佑禹這學期變得……變得有點不太正常?成熟?穩重了點?」

    時一和廖韻之聽她繼續說。

    「換以前,我說一句,他懟一句,總喜歡和我唱反調,煩得很。今天吃飯,我就突然發覺他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反而顯得是我太幼稚?他這樣我反倒適應不過來了,雖然還是會偶爾說着我聽着就來氣的話,你們就不覺得嗎?」

    轉頭看了看時一,又看了看廖韻之。

    「你們沒感覺嗎?」

    她倆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在那吃飯,不說話嗆我,我總覺得他有心事,悶悶不樂卻還喜滋滋的從我這夾肉,他到底心情是好還是不好啊。不過,他啃肉的樣子,真像我養的一條狗,可愛得有那麼點招人喜歡。」

    尤翹楚就是這麼奇怪,何佑禹和她對着幹時,她總是在她們面前損他這損他那的百般挑剔,各種不順眼;現在,他一反常態的順從她,她反倒念念叨叨的開始猜測他的心思。

    尤翹楚有時候連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

    時一其實真的很想問尤翹楚一句,你真的對何佑禹沒有感覺嗎?一點都不心動?微信關注「優讀文學 」看小說,聊人生,尋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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