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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農夫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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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總嫌羊奶有股腥膻不肯喝, 恰最近沒有產乳的牛,這地方交通不便又沒有雞子蔬菜, 自入冬之後, 她瘦了不少,初來時還水嫩嫩的膚色, 到如今也漸漸萎黃了不少。

    趙盪明知自己走了如玉才自在, 仍還自作多情問:「孤走了兩日,可想孤了不曾?」

    如玉不語, 走到窗前看得一眼,指着窗外鐵青着一張臉瞪着小安護的完顏雪道:「王爺不去哄哄郡主麼?她瞧着十分生氣的樣子。」

    趙盪一笑, 反問如玉:「她何時不生氣?」

    他和完顏雪當是老相識。完顏雪的父親完顏胥是金國大元帥, 管金國五院兵馬, 膝下兒子眾多, 卻唯有完顏雪這一個女兒,自來千寵萬愛, 也是家中的嬌嬌女。

    完顏雪身量高大,額高鼻挺,與趙盪站在一起, 端地是十分登對的一對佳人。

    如玉到此幾個月, 但凡見完顏雪來,總是氣呼呼的樣子。可只要趙盪肯陪她一起出去打獵游射,那張兩頰泛紅的小臉兒便要笑成一朵海棠花。

    趙盪當初叫張震一刀險些傷到脾臟,一路有如玉悉心照料,才能活着逃到這鴛鴦淖來。他換掉了氈靴, 另換上一雙青緞朝靴,解了圓領帶風毛的裘衣,另換一件本黑色鶴氅系了,坐得許久見如玉一動不動還在窗子前站着,略帶惱意問道:「為何無茶?」

    此地人慣興一種炭盆茶,便是將青磚茶與鹽,酥油同煮,一群人坐於炭火盆前邊煮邊吃,於這冬日中又舒暢又暖和。如玉自懷孕之後怕冷,一日三餐都要吃上一回奶茶,但凡吃一回,從頭髮絲能暖到腳趾頭裏去。

    她早備好了炭盆,酥油與磚茶等物,見完顏雪在外拿箭將下人們替小安護堆的小雪人射成了個刺蝟,射完了還不夠,一腳將那小雪人的頭踢飛之後,氣沖沖往後殿去了,這才到回到炭盆前。

    寒冬烈烈,大雪封山,於這天氣圍着炭盆喝茶吃點心,實在是舒適不過。

    如玉就着奶茶吃了只安敞特意從外面送來的玫瑰火餅,見趙盪只喝茶,不肯吃點心,揀了只栗糕遞給他,猶豫得許久,問道:「你不僅僅是去打獵了吧?可見着沈歸了?可有把我的信帶給他?」

    趙盪緩緩搖頭,反問道:「難道孤讓你過的不舒意,還叫你想着沈歸?」

    如玉拍了桌子問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趙盪見如玉果真惱了,點頭道:「見着了!信也送了。」

    如玉猶豫了片刻,連珠炮似的道:「南邊戰事如何?花剌人撤兵了嗎?張震可回到京城了?」

    趙盪眉輕擰着,啜得一口奶茶,搖頭道:「平定南部民亂之後,張震便在趙宣面前表明正身,言自己當初被金人所害,失了記憶才流落花剌,如今歸國,願代十萬花剌兵征討西夏,趙宣那個蠢材,不以為疑,反以為果真如此,如今竟又增兵二十萬,以張震為統兵,與花剌兩廂夾擊,要滅西夏。」

    如玉道:「若西夏得滅,而花剌國主安達早就不滿於耶律夷,也許會向大曆俯首稱臣,大曆自此,便可以強盛起來了。」

    趙盪攥着茶碗,低聲道:「蕩平六國,是大行皇帝寄予孤的厚望,這些事情,原該孤去做的。」

    「張震當初為你們趙家守國門,你不該殺他的。」這是他失敗的根由。

    他費盡心機謀殺張震,最後非但沒能殺死張震,還因此痛失最得力的兄弟,到如今敗而遠走,被放逐到了權力和朝政之外。

    趙盪眉間漸起陰霾,隨即卻又盡數斂去:「此番大曆與花剌聯合滅西夏,之所以金國不趁此與歷開戰,也是孤一力遊說。待這場戰事停了,沈歸便可抽出身來,屆時,孤仍還要打回京城去,趙宣婦人之仁,以他為帝,江山早晚要叫張震父子奪去。」

    如玉對於張震所有的認識,止在那夜黑暗之中調皮而又性感的聲音,與他脖子上那道長長的疤痕。她問道:「在王爺印象中,張震是個什麼樣的人?」

    「張震?那是個極有野心的年青人,與趙鈺一樣喜兵,喜戰,但比趙鈺更理性。相貌人稱京城無雙,不過傳聞他已毀了容貌,也許這會憑添他的仇恨,會更加堅定他將趙宣趕下王座的決心。」趙盪盯着杯中奶茶,輕輕的搖晃着。

    如玉亦握着杯子,反問道:「你怎知他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炭火映在趙盪微深的眼眶之中,與那高挺的鼻樑形成一道剪映,火光在其中微躍。他一笑,反問如玉:「你可知當初為何周昭連皇子都不肯嫁,一力要嫁給見面不多,而且一直在邊關帶兵的張震?」

    如玉白了趙盪一眼:「趙鈺那種人,也只能擄個婦人欺侮玩樂,是個女子都不會嫁他。」

    趙盪笑而搖頭:「那只是原因之一。他們當初見面,多在書院之中。孤有幢書屋依山傍書,是個清閒去處,張震約了周昭,總要到孤的書屋外走一走。

    年青男女間的暖昧小語,並不是孤有意要聽。但有一回孤曾聽張震說過:天家三為皇子,無一可勝為九五之尊,終有一日,吾要叫這大曆朝的江山改天換地。」

    僅憑那夜的印象,如玉覺得張震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所以趙盪起意要謀永國府的兵權,要殺張震,恰恰就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他有改姓易主的野心,所以才要為之?

    至於周昭,如玉覺得她應當沒有那麼強烈的野心。比起對於權力充滿着狂熱的男人們,其實女人們更願意要的,是一份安穩適意的生活,和一個愛自己的男人。

    她直截了當問:「既你把信都帶給沈歸了,為何他還不肯來接我?」

    趙盪仍還在笑:「他戰事忙碌抽不出時間來。你身子一天重比一天,此時去漢地並不合適,安心在此生產,生完孩子沈歸自會送你回去。」

    雖相距不過幾百里,但這行宮裏全是趙盪的人,如玉與沈歸之間只有書信往來。初懷孕的幾個月,她貪戀鴛鴦淖平靜安穩的日子,倒沒想着回漢地,反而打算在此置些產業,安穩生活。

    後來完顏雪兄妹頻繁走動,她忌憚那些野蠻的金人,便想讓沈歸把自己帶到臨近的漢地去,置些產業相照料着生活。

    只自己一人難以成行,沈歸又遲遲不來,如玉心焦一日勝似一日。她是個孕婦,又與趙盪是表兄妹,而趙盪也一直守君子之行,又甚少在這行宮中停留,時時進出還有個金國郡主陪伴,她要說他對自己有意,也未免太自作多情。

    眼看即將臨盆,孩子的爹還不知遠在何處,趙盪一個逃犯當然不能送她,如玉唯一的希望只有沈歸,

    次日一早,完顏雪仍要與趙盪一起出門打獵。如玉站在廊廡下要送他們離去。

    昨夜又下了一場雪,深及小腿。趙盪穿着齊膝的長靴,圓領帶風毛的裘衣,戴了頂圓頂帶沿的氈帽,腰勁而腿長,高大威猛。北域遊牧的獵人,能於疆場馳騁的英雄,這才是他的本命。裝了三十年的溫吞王爺,到了鴛鴦淖這片草場上,趙盪仿如煥發了勃然生機,再尋不到往日的溫文爾雅。

    在院中試過弓箭,他轉身來看廊廡下揣着皮毛袖筒的如玉。她還穿着那件油青色的棉衣,臉兒略有些微黃,顯見得悶悶不樂。見他來看自己,隨即便報之一笑。

    完顏雪氣的兩眉飛挑,怒沖沖問趙盪:「走是不走?」

    趙盪拍了拍這小丫頭的肩道:「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完顏雪看他轉身上了台階,往如玉身邊走去,氣的將早晨烏蘇幾個替安護堆的那小雪人一腳踢飛,牽着馬出了院子。

    趙盪遠遠端詳了許久如玉的肚子,問道:「約莫多久會生?」

    如玉也一直掐指算着:「還沒有動靜,但肯定在年前,所以你必須叫沈歸把我送到漢地去。若是能在不露你行蹤的情況下帶個話給張君,叫他知道我懷了孩子最好。他是孩子的父親,我的店面還在他手中,我得讓他折價成銀子給我送來,以備我往後的生活。」

    趙盪欲走而不舍,在廊下背手提鞭站了許久,忽而說:「其實沈歸早就送了信的,張君也已知道你懷孕,但他沒找過你,也沒有問過你。」趙盪話如連珠炮,也不管如玉愛不愛聽:「你在他眼中,不過一鄉婦爾,得之易,舍之易。而你在孤的眼中,永遠都是公主,孤不要什麼金國郡主,孤的江山,孤會用自己的實力奪回來,那個後位,會一直等着孤的公主。」

    如玉自然不信他的鬼話,以她對張君的了解,聽說她有了孩子,只怕一蹦能有八丈高,就算沒有馬,生跑也能跑到這鴛鴦淖來。她道:「快去吧,你再不走,郡主要拍爛了那匹馬的屁股!」

    完顏雪在行宮外的空地上疾馳,一鞭接一鞭的抽着馬屁股,果真趙盪再不去,那匹馬得叫她抽爛了屁股。

    趙盪前腳出門,後腳如玉便聽得安護豬鑼似的哀嚎:「雪人,我的雪人!」

    胖乎乎的小傢伙戴着裘皮帽子,穿着一件粽熊小襖,連滾帶趴跑到前院,見前院的也叫人踢飛了腦袋,越發坐在地上蹬腿打滾的哭了起來。

    如玉怕雪滑不敢下台階,指着烏蘇道:「去,再替安護堆個雪人出來,瞧瞧孩子哭的多傷心。」

    烏蘇氣的直翻白眼:「公主,即便奴婢們堆出來,待郡主回來,還不是要一腳給他踏碎了?」

    如玉指着院中拴馬樁道:「就往那拴馬樁上堆,堆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給我們安護做媳婦,拿黑棗兒做眼睛,紅棗兒做嘴巴,找根胡羅卜做鼻子,再將我的撥帛給她披了。」

    烏蘇帶着幾個小丫頭果真替安護堆了個非常漂亮的雪媳婦兒,還尋了幾件如玉所帶來的薄衣替她偎裹。

    於這大雪天中,灑金紅石榴的披帛,沉潭色的裙子,雪美人迎風搖動,待到傍晚完顏雪與趙盪二人打獵回來時,披帛叫風吹的呼呼有聲。

    完顏雪漢話生硬,嘴裏似含着核桃一般:「我父帥今兒又差了人來,喊我回上京。這一回你必得要與我同去。」

    趙盪下了馬,望着漫天雪原上高大巍峨的行宮,搖頭道:「公主眼看生產,孤那裏都不能去,要守着她生產。」

    「趙盪!」完顏雪喝道:「她懷了孩子在先,本郡主讓她坐東宮,我只須坐西宮即可。但你此番必得要隨我一起去見我父帥,咱們得在上京過年。」

    趙盪本要上台階,回走幾步,深眸盯着完顏雪,略俯着腰,馬鞭在身後輕抖着,問道:「何為東宮,何為西宮?」

    完顏雪戀慕趙盪好顏色,一心求嫁,即便他落難之後也一直鞍前馬後相隨,不離不棄,聽他反問起自己來,氣的語無倫次,無處可煞氣,見院中再添一座雪人,還穿着漢地女子的服飾,遂提鞭狠抽了幾鞭,仍還不解氣,一腳踢過去,雪人應聲不倒,她的腳卻踢到那石頭雕成的栓馬樁上,疼的鑽心鑽肺,抱着腳哇哇大哭,眼看着趙盪挑簾進了如玉所居的大殿,也知殿中那一位是他的心頭肉,終不敢觸他之逆,一瘸一跳往後殿去了。

    趙盪挑簾進殿時,恰就看見如玉和烏蘇兩個臨窗捂着嘴正在笑。

    見趙盪來了,烏蘇連忙退了出去,如玉往炭盆上添了幾塊木炭,端了磚茶與酥油等物過來,待趙盪換上青緞面的朝靴,架了壺在銅架子上煨奶茶,勸道:「既郡主要你一同往上京過年,你便去了又如何?她父親是兵馬大元帥,你果真要圖謀江山,還得仰仗她父親的支持不是?」

    「圖謀大業,豈能仰助於婦人?」趙盪坐在如玉對面,看她十分嫻熟的擺着各種器皿,操持家常的小婦人,手腳麻利絲毫不亂。

    人之一生所求,先家而後業,所為的,不就是這樣一個於傍晚歸家時,能熱乎乎捧上一棒茶的婦人麼?

    唯那鼓腹太過刺心,懷的卻是張君的孩子。趙盪接過如玉捧來的奶茶在手中,聞着那淡淡的磚茶奶香,低聲道:「如玉,這一胎生個女兒吧。」

    如玉白了趙盪一眼,恨恨道:「我都跟着烏雅一起問過薩滿了,她說我這胎必定是個兒子。我是個女子,人生過的如此艱難,再不肯生個女兒來走我走過的老路,生得個像安護一樣胖胖壯壯的兒子,整天大呼小叫,聽着就熱鬧無比。」

    趙盪臉上的笑容漸漸凝結:「生了兒子,他是不可能隨我姓的。」

    如玉隨即就停了手,挑眉問道:「王爺可曾聽過一個故事?」

    趙盪道:「什麼故事?」


    「農夫和蛇的故事。」如玉手並不停,兩目緊盯着趙盪:「農夫救了條凍僵的蛇,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暖偎,可它一醒過來就一口咬死了農夫。

    你就是那條毒蛇!」

    她一把掀了桌子,指着門道:「現在,滾到你的後殿去!」

    京城,永國府。今夏這府第整個擴建,竹外軒也重新修葺過一回,連院門都換成了雙扇的如意門,整體院子往後移,也與別的院子一樣有了影壁,倒座房,後面帶個小花院。

    一整座院子以遊廊串起,下雪天也不必往院子裏打濕腳了。

    秋迎估摸着張君要回來,收整完了書房退出來,準備往東廂去,便聽院外是小蜀的聲音。她打開內院門,便見大雪之中小蜀捧着一隻青白釉的執壺,笑道:「這是方才宮裏皇后娘娘賞下來的杏仁茶,國夫人要奴婢送來,待二少爺回來了,你們就着炭盆煮給他吃。」

    另還有一隻食盒,她亦交到了秋迎手中:「那杏仁茶的杏仁,國夫人刻意交待過,是皇后娘娘親手剝了皮磨治的,這些點心,也皆出自皇后娘娘之手,你們可別偷懶兒,記得叫二少爺回府之後往慎德堂謝恩。」

    秋迎接過食盒,不知何時小丫丫湊頭在門上,笑嘻嘻說道:「小蜀姑娘,我們二少奶奶回了娘家還未歸京,二少爺的規矩大着了,但凡回家,都不肯叫我們入正房伺候的,你這些交待,我們兩個可記不清,不如你進來在廊下自己等着跟他說,好不好?」

    自打太子繼位之後,太子妃姜氏一躍為後,姜璃珠得承國夫人,如今主僕幾個在永國府大為風光。張君天生一張死了娘的臉,又深得皇帝信任器重,便是皇后姜氏今兒賞瓜明兒賞棗,轉着圈子仍還是為了討好張君,小蜀不敢觸他霉頭,又不得不把話交待下去,指着小丫丫的鼻子道:「你別耍貧嘴,我勸你好好說話,別丈着二少爺護着你們就無法無天,隔壁院裏那幾個不聽話的,可全叫國夫人拉出去配了小子,三少爺照樣沒話說的。」

    關了院門,秋迎與丫丫兩個提着皇后娘娘親手熬製的杏仁茶進了東廂,一人一杯斟飲着。秋迎撇嘴道:「一口一個國夫人,當初夫人在世的時候,也沒她這樣的猖狂。」

    丫丫拈了快皇后賞的點心嚼着,望着滿院紛揚的大雪,愁眉苦臉:「聽聞秦州之地苦寒,也不知道咱們二少奶奶這一迴轉娘家,要多久才能回來。」

    門咯吱一聲響,披着一襲銀狐皮外氅的張君進了院子,他臉形瘦峭而俊美,五官稜角分明,雪襯白膚,鋒眉下一雙秀麗的桃花眼在雪中半眯,稜角略硬的唇色淡紅,頭上只戴束髮玉冠,緊着螭虎白玉簪。

    他身後還跟着老三張誠,和悅公主指定的駙馬人選,溫柔俊美天下無雙。他邊走邊說:「大哥送來的消息,這回應當是準的,趙盪帶着如玉就在當年遼亡帝的行宮,奉聖州的鴛鴦淖。」

    張君習慣了從院中過,是以並不穿遊廊。他止步道:「所以沈歸一直在騙我們。」

    張誠也是苦笑:「西北狼的主子不是大哥也不是你,而是如玉。只要如玉不准他透露自己在何處,他就不會透露給你。」

    「趙盪幾個月來在金國邊境上這兒虛晃一槍,那兒露個影子,身邊未帶如玉,我們以為他與如玉早分了道,還死纏着沈歸不放,卻原來他一直都在玩障眼法,如玉卻未換過地方,一直住在鴛鴦淖?」

    張誠道:「恰是如此。」

    張君轉身要進屋子,便聽身後張誠忽而湊近他的耳畔:「對了,要不要帶如玉回來,你最好想清楚。」

    「為何?」

    「因為她懷孕了!」張誠言罷,看張君一張臉由白轉紅,由紅轉青,再由青轉成了紫,滿心暗爽恨不能仰天長笑,轉身離去。

    這屋子也重新修葺過,但內里格局並一應擺設仍還是當初如玉在時的樣子。張君從客廳到臥室,兩條腿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屋子裏如玉描了半幅的工筆還叫紗帛遮着,季節變幻了一次又一次,床帳仍還是當初那繡着櫻桃紅杏的串珠帳子。

    她走之後,這屋子原封不動,一絲一毫都未產更改過。就連衣服,他的仍只佔大櫃中小小一方間隔,剩下的地方所放的,仍還全是她的。

    屋角還有一處畫架,架上擺着她替小丫丫所繪的逗貓圖。張君閉眼躺到床上,緩緩舒了胳膊,多少回夜裏醒來,那怕他無意識翻個身,她都要輕嗅着跟過來。偎在他的肩頭,偎在他的背上。無論白天是歡是惱,是吵架還是生氣,從不曾給他隔床的氣受過。

    她在府中日子過的艱難,卻從未在他面前發過牢騷。無論多強大的對手,有她在,夫妻比肩都能戰勝。可成親後的兩年時間,夫妻漸行漸遠,最終無路可走。

    這八個多月中,每每夜裏回來,盤腿坐在床上,心急不可奈便要出去跑一圈。老牛反芻一般,將兩人相識以來的每一天,每一刻,在一起說過的每一句話,翻來覆去的過,想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其實從一開始在陳家村的時候,他就錯了。他要挾一個手無寸鐵,被世道逼入絕境的弱女子,拿一點微薄的誘餌,要帶她入京對抗區氏,對抗母親童年所給的冷漠和傷害。

    若不為她那狹促的機智,在這府中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也許如今只剩一幅黑骨,不知被扔在何處亂葬崗中。一直以來無論出了任何事情,他一廂情願的認為她會怎麼怎麼樣,她肯定可以忍到他回來,她肯定可以自己處理好一切,他沒想過自己是她的丈夫,是丈夫就該為她遮風避雨,保護她免受傷害。

    他那自私的出發點,讓婚姻從一開始就沒有堅實的築基。此時再想起當初於山窖中那番獨白,說過的那些話,張君恨不扇自己兩個耳光。她是這世間唯一不拿偏眼待他的女人,無論他在陳家村偽裝成個君子時,還是在永國府一點點露出自己惡的真面目時,她都以滿滿的愛包容他,幫助他,陪伴他。

    初入永國府那夜,她叫周昭捉着,穿着那件吉服就站在外面置畫案的地方,一身鮮亮亮的紅衣,金釵玉飾,那略帶着羞澀而忐忑的笑,他此生都忘不了。

    張君一手揉着額頭,一手攥着只簪子幾欲戳穿掌心。

    那吉服還是周昭的,身為丈夫,他甚至連件婚服都沒有能力給她置辦。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衣服,她穿的是周昭的舊衣。一次又一次,他總要求她體諒周昭,忍耐過去,卻從未想過,她跟周昭一樣也是年青鮮活的女人,因為愛他,看他一次次抱過囡囡,也會有傷心痛苦,而那痛苦還不能擺到明面上來。

    他一路錯步步錯,磨光了她的耐心,磨光了她的激情,她就那麼不愛他了。

    一件件往事從眼前掠過,張君就那麼冷漠的看着自己,過去的自己,沒有任何能力,沒有給過如玉任何東西卻一味索取的自己。他總以為自己有的是時間化解她的心結,總覺得她會永遠在竹外軒等着自己。

    忽而清脆一聲清響,張君手中那漢白玉的簪子應聲而斷。他發垂兩肩坐了起來,眯眼在床上坐了半晌,起身喚了許媽進來,略略交待了幾步,隨即起身,仍往皇宮去了。

    次日凌晨,在垂拱殿外冒着寒風等上朝的大臣們齊並肩站在宰相姜順身後,終於等到個內侍啟了巨大宮門側的小門,出門一溜小跑,上前搭了拂塵道:「諸位,皇上今兒體恙,早朝暫歇,請諸位各歸衙班,若有重要奏議,還往政事堂,與兩位翰林學士一起商議。」

    翰林學士總共三人,張君仍為承旨,文泛之與廖奇龍為學士。姜順一聽是兩位翰林學士,便知沒有張君,反問道:「學士承旨去了何處?為何只有兩位翰林學士?」

    內侍道:「昨夜雲內州傳來奏報,言邊防管理混亂,統兵沈歸帶兵不力,張承旨連夜奏報,今晨已帶人快馬加鞭,往雲內州巡關去了。」

    南寧伯姜世恩如今任樞密院使,與兒子姜順二人合為一朝宰執,聽聞張君竟在朝連招呼都不打,就獨自帶人往邊關,氣的火冒三丈:「此等軍情要事,一不在政事堂商議,二不報於樞密院,永國府如今擁兵自大到如此地步,再過些日子,天下豈不到要改易姓張?」

    文臣與武將之間的對抗,無論那朝那代都不會少。姜順亦氣的重重哼氣:「皇上之所以信任張君,仍還在他從龍有功,但這種事情絕計不能忍,我下午去趟福寧殿,與皇后商議商議,必得要扼制永國一府,好好搓搓她們的銳氣。」

    轉眼就到了臘八節。行宮之中的僕婢們也在忙着煮臘八肉,泡臘八醋。

    大元帥府來人催過多回,直到完顏雪的三哥完顏冠雲趁着給如玉送菜蔬親自來接,完顏雪不情不願,卻不得不回上京去了。

    如玉多日不曾出門,穿的暖暖實實也準備出門去送送完顏雪。鴛鴦淖本是一大片海子,入冬之後湖面冰封,今日天光放晴,行宮中得閒的僕婢們,還有烏雅的族人們皆在湖面上滑冰戲耍。

    過得片刻完顏雪與完顏冠雲出來了。國與國之間的戰爭與仇恨,與個體的人實則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完顏冠雲並不像個北域人,他面色玉白,鼻高而額挺,下頜仿似雕刻而成一般,一雙深眸中滿含着憂鬱與審奪,禮數周道至極,遠遠見了如玉便拜:「完顏冠雲見過公主!」

    完顏雪的父親完顏胥膝下七個兒子中,完顏冠雲任着一路兵馬元帥,算是最得意的一個。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如玉,也知道如玉的身份,與完顏雪一般,以為如玉腹中所懷是趙盪的骨肉,先入為主,便將如玉當成了趙盪的正妻,這也恰是完顏雪不介意做西宮的原因。

    如玉在此人人都要稱公主,又是亡父的行宮,一直行事皆是大大方方。笑言道:「少帥不必多禮,快快平身。」

    完顏冠雲盯着這穿油綠色棉衣的契丹公主。他今年二十五歲,在他十歲那年,他父親的後苑還有一個花剌同羅氏的女子,面容與這公主無差,那是金國最後一個同羅女,當時為爭五軍兵馬大元帥之位,他爹送給了皇帝。

    這些同羅女子體質殊異,極難有孕,亦少生女,所以女兒猶為金貴。他陪如玉往前走着,說道:「公主曾托我打問西遼耶律夷北院側妃的消息,我專程派人往西遼打探過,那北院側妃,自耶律夷及位以後,也進入宮廷,被封為良娣,耶律夷待她頗好,還將自己一名無母的孩子送予她撫養。」

    「一個孩子?」如玉問道:「男孩還是女孩?」

    完顏冠雲道:「男孩!」

    如玉再嘆:「我家二妮的造化可大着了,須知一個兒子養大,總能替她養老的。」

    耶律冠雲在海子畔止步,望着冰封湖面上嬉笑的人們,仍還是那陰鬱但有帶着審奪的眼神:「公主才是大遼正統傳承,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大金此刻就可以率兵再征西遼,將您的江山討回來。」

    與當初的趙盪相比,這是另一種誘惑,要給金一個滅西遼的藉口?

    如玉一笑,並不言語。

    完顏冠雲再不多談,他面似冠玉而無須,眸呈淡褐色,與趙盪禮貌別過,便帶着妹妹一行人離去。

    待送走了完顏雪兩兄妹。曠宇之間一片白茫茫,行宮碧瓦朱檻,大理石散發着刺眼的光茫。趙盪走到如玉身邊,與她並肩而站,望着白茫茫天際漸行漸遠的馬隊。

    恰此時,張君止退一眾花剌兵,一人踏雪到了鴛鴦淖。不必太費力,他便找到了如玉,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和趙盪並肩站着,穿件油綠色的棉衣。

    她忽而側首,略墊高了腳,仰面跟趙盪說着什麼,而趙盪仿佛早已成習慣,自然而然的歪了半邊肩膀,邊聽邊點着頭。

    分別眼看九個月,他像瘋了一樣四處找她,找了整整九個月,她卻已經徹底習慣了沒有他的生活,將他放逐與自己的生活之外,並且重新接受了另一個男人。

    「那完顏冠雲每每總是禮貌之極,可我每番見他,毛髮森森,悚他那個人和他那雙眼睛。」如玉邊說邊回頭,要往行宮去。

    路面冰蓋初融,觸之而滑。趙盪自然而然就扶上了如玉的胳膊,他道:「完顏冠雲的野心,堪比張震,而你,恰是他想征西遼最好的藉口,這恰也是我始終不願你見他的原因。」

    垂涎,還有對於同羅女子的垂涎,但凡知道她身份的男人,無一不懷着那種垂涎。還好她懷孕了,天下間再禽獸的男人,也不會對一個孕婦生出禽獸之心來。

    如玉道:「我想知道二妮近況如何,所以托他打問過一回,今日見他,也恰是為了此事。既你知他居心不良,就該送信給沈歸,讓他把我送到漢地。」

    趙盪怕又要叫她推着桌子趕出去,不敢與如玉正面相頂,遂聊些閒言碎語岔開話題,他要大她十二歲,記事的時候,大曆與遼仍還是盟友。

    如玉聽他講些當年遼國的舊事,一併他幼時在宮廷中成長的過往。聽多了,便給他講一些當年柏香鎮的舊事,以及陳家村男女風俗倫亂之事。

    喝罷奶茶,如玉懨懨欲睡,又還吃力的講着當初於紅陳寺安敞如何打金滿堂的舊事。孕婦困多,說着說着便沉入夢鄉,歪到了鋪着黃羊軟裘的氈上。

    趙盪轉身抽了床被子過來替如玉遮到身上,輕手輕腳替她脫了鞋子,將她兩隻腳也塞到了被窩裏,端走盛炭盆的桌子,斜斜躺到她身側,替憨睡中的如玉捋了一捋亂發,末路之後被四處追殺躲藏的悲涼,眼看懦弱無能的弟弟一步步被永國府所掌控的無奈,以及不得不仰金人鼻息的屈辱,是他心中所裂開一張又一張的大網,每每思及,痛到無法呼吸,也惟有看一眼這小表妹,方能撫慰。

    齊家治國平天下,入書院拜到孔夫子門下時所立的志向,彼時不過一言爾,到了如今,他才知道蕩平天下的意義。從這逆境中掙扎着爬起來,奪回屬於自己的王座,蕩平天下一統六國,以回報她蒙難不棄,於千里路上撿回他一條命的恩情,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意義。

    「如玉……」趙盪輕輕喚了一聲,她於夢中囈哼着一聲回應,輕輕抽回了手。

    趙盪又握過她的手,再喚一聲:「如玉!」

    趁着她漸漸放鬆了懈備,他想說句感謝的話,那話還未出口,便聽外面凌亂一陣腳步之聲,接着小烏蘇破門滾入,連哭帶喊叫道:「王爺,王爺,花剌人殺來了!」

    如玉和趙盪幾乎同時翻身而起。這回挑簾而入的,恰是張君。



第105章 農夫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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