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嶄新的時代 4（全文完）

    一個人影在地道口晃了一下。我猛地站起來。萊因哈特持着一把血淋林的寶劍跑出來，敏捷跳上船，從我手中取過槳，「立刻走。」

    「老卡和可可呢？」

    「他們不會有事的。」萊因哈特說。

    但老卡和可可卻沒有出來。我擦了一下眼睛。船頭一跳，迅速駛入河道。

    「弗蘭茨王子會追上來吧？」我問。

    「我提前佈置了些痕跡，他們會以為我們坐車從陸上逃走。現在只有水路還沒有完全被封鎖。」

    船行得很快，在四通八達的水網中小心避過哨卡，拐入一條狹窄的岔道，漸漸離朱庇特越來越遠。

    萊因哈特終於松下一口氣，肩膀垂下：「餓了嗎？我準備了你喜歡吃的點心。」

    我一向吃得多，懷了孩子以後尤其如此。我拿出點心遞給萊因哈特。他搖頭：「你吃吧。」看着我吃得香，他就很高興，滿臉都是眷愛的笑容。我忽然想起我的車子裏總是放着一盒點心，任何我饞的時候都有的吃，萊茵哈特總這麼細心。

    他抬頭望着大河，眼神茫然，語氣輕幽：「我一直幻想着和心愛的人一起，駕着船駛向很遠的地方，一處世外桃源。」他輕輕笑了一下，很輕鬆甜蜜的笑容，然後看向我：「我真的這樣計劃過，預備着奧古斯塔王子如果有什麼萬一，我就帶着你遠走他鄉，我甚至在境外一個小國買了一個莊園，想和你在那裏不為人知的安靜渡過後半生。」

    點心掉下去。我震驚的望着他。「我一直把你當作一個哥哥。」

    「我知道啊。你信任我、依賴我，也有一點仰慕我，但是，就是沒有愛我，象你愛奧古斯塔一樣，用靈魂與他共鳴！我也沒有資格去愛你，因為我是一名內侍，沒有愛人的權力。我發過誓，永遠忠於我的君主。」

    船停靠在岸邊。萊因哈特小心扶着我下了船。他指着不遠處一棟房子說：「你去吧，那裏是退伍軍人俱樂部的一處暗中據點，你在那裏會很安全。」

    我抬腿，可是萊因哈特沒有動。「你要去哪裏？」我詫異問。

    「我快死了。」萊因哈特平靜說，就像他每天早上向我預報天氣，平平常常。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發生什麼……？」這時候，粗心的我才發現他的身後已經鮮血淋淋。「不——！」我一下子驚慌失措，使勁用手貼在他的後背上，拼命喊着：「治癒他！治癒他！」納米機械人一定可以做到的。

    「太晚了。」他推開我。

    「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早點醫治你？」我嗚嗚大哭。這時，我終於發現，萊因哈特在我的生命里是多麼多麼重要，我不能承受失去他。

    「現在抓緊時間，讓我們好好告別。」他說，「辛迪，別為我哭泣。我很快活，因為，在我心中，為最愛的人去死，是這世界上最最浪漫的事！」他伸出手掌托起我的臉，深深望着我的眼，在他碧空一樣的藍眸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臉，就像我的靈魂倒影在天國里，「辛迪，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如果那天，你坐上列車進京那天，首先碰到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你會不會愛上我？」他認真望着我，期盼問。

    我流着淚，向他微笑：「那是當然的。因為你英俊、聰慧、勇敢、堅強，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天使啊！」

    他也笑起來，臉上放射出無與倫比的光彩，象鑽石一樣閃閃發光。他垂下頭，輕輕吻在我的唇上，我也吻了他，仿佛立下一個堅定的約定。

    「謝謝!這樣我就可以帶着這個吻期待來生了。」他轉回身，駕着船隨波漸漸遠去，消失在波浪里，從此走出我的生命，留下無數美好的回憶，在我記憶里永恆閃耀。

    我敲響退伍軍人俱樂部的大門。

    一位中年男子打開門：「女士，請問您找誰？」他馬上認出我，興奮的向身後大叫：「

    是王妃！王妃在這裏！」幾位軍官飛快奔出來，卡拉曼利斯上校也在其中。

    「我們聽說了宮變，正在設法營救您。感謝裁決神，您安然無恙。」

    「你們好嗎？有沒有王子的消息？」我連忙問。

    卡拉曼利斯上校和一群人一齊大聲昂揚答道：「我們正在進行一場革命！王子領導我們革命！叛軍里的士兵們已經放下武器，拒絕再為貴族們打仗。骷髏會逮捕了許多大貴族，革命黨人正在清算貴族們的田產……王子很快就會率領我們進軍朱庇特。」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眼花繚亂。魯道夫皇帝宣佈退位，弗蘭茨王子流亡海外。革命黨正在我的老師瑟列斯坦先生的領導下與救國會和退伍軍人俱樂部一起召開一次全國性的代表大會，參加的代表來自國內各階層，他們預備修改憲法，限制貴族擁有的土地、禁止貴族擁有軍隊以及在領地內的立法、行政、司法各項權力，並正式以憲法規定全國公民都擁有選舉與被選舉權。政府也正在改組，據說瑟列斯坦先生將成為新政府的首腦，阿方索先生如願以償的主掌了財政部，巴伐利亞公爵因他在軍中的巨大威望和在平亂中做出的貢獻，有望出任國防部長，巴菲特將軍則可能出任陸軍次長。

    當我再見到奧古斯塔的時候，時間已經又過去三個月。他居住在溫泉宮中。

    「辛迪，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他的臉色擔憂而忐忑，「讓?貝爾蒙多少尉犧牲了。」

    轟一聲。記憶里某一段光彩奪目的往事象打碎的水晶一樣炸裂開來。

    「他救了我的命，救了許多人的生命，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王子說，憐愛的擁抱住我，鄭重允諾：「辛迪，我會連他的份一起來愛你。」

    眼淚把我的眼球燒得滾燙。為國犧牲，成為國家英雄，洗刷家族頭上的恥辱，一直都是讓最大的夢想，現在，他的靈魂終於可以得到安寧了啊。

    「我還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王子讓開身體，在他身後，阿瑟正在向我綻開年輕、充滿活力的微笑。我激動的上前擁抱他。

    老卡和可可也都被救出來，只是老卡失去了一條手臂，但他仍然很高興，孔拉德夫人給他生下一個健康的女兒，母子平安。雷斯特夫人也很好，她仍在忠實的守衛着我的珠寶匣子，見到我一陣大哭：「啊——！我的殿下啊！您受了好多苦啊！」對沒有跟在我身邊服侍非常愧疚，非常誇張！

    我問王子：「你有什麼計劃嗎？」

    他似乎有些不滿，酸溜溜發起牢騷：「我領導着他們改變了這個國家，可是，你看看他們現在在幹什麼？把我丟到一邊，自己關上門開會。」他很理直氣壯的指責道：「瑟列斯坦是個理想主義者，他以為只要建立民主議會，實行普選，一切就都好了。但是，現實不是這樣。馬爾斯有許多頑固的保皇黨，殘餘貴族、職業軍人、包括許多普通民眾仍忠實於奧爾巴赫皇室，突然間沒有了皇帝，人們接受不了，一定會醞釀動亂。而且，弗蘭茨還流亡在外，隨時準備着捲土重來。國際局勢也依舊緊張，可能重新爆發戰爭，更不要提革命黨和救國會、退伍軍人之間理念不同、矛盾重重。這時候，需要一位鐵腕人物整合各方勢力，迅速穩定政局，專制向民主過渡需要時間。」

    他一幅捨我其誰的架勢讓我輕輕笑起來。「我以為你一向不喜歡君主制。」我說，他在日記里曾多次對皇權提出質疑，「以前，你想要當皇帝，是為了利用手中權力改變這個國家，既然現在已經做到了，還有什麼可以留戀的呢？不如放手吧，讓他們忙去吧。放心，馬爾斯人很堅韌，他們會為自己的國家找到一條合適的未來之路。」

    王子想了好一陣，肩膀放鬆下來，雙手無奈一攤：「看來只能這樣了。」他扭頭望着我，茫茫然問：「以後我幹什麼去？」

    我呵呵笑起來，睜大眼睛期待的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回阿爾鎮嗎？阿爾是個好地方，四季如春，有大海，有大河，而且鄰居們都很好相處。也許，我們可以辦一家工廠，或者買一座農莊。」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讓掌心和手指與他嚴絲合縫的貼合，就像真理就是這樣存在一樣，「我們已經看透了這江山錦秀，何不去相守小橋細流？我會為你生育許多兒女，你將有一個熱鬧的大家庭，所有你夢裏的，我都為你實現。」我摘下他的面具，伸手撫摸他臉上的傷疤，納米機械人開始一點點修復他的臉頰。

    他拿起鏡子，吃驚的望着自己的臉：「這簡直象魔法、象童話！」他把面具遠遠的丟進草叢，向我得意笑問：「你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嗎？」

    他的臉有一種超出想像的藝術美！

    「我想我會比較懷念你以前的樣子。」我提醒他不要對自己的樣貌太得意。

    「如果我還是原來那副鬼樣子，和你站在一起，我會覺得自己象一隻野獸。」他哈哈大笑，「好吧，讓我們去阿爾，過我們的小日子去。」他灑脫說。

    這時，一片雜亂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我扭頭看過去，只見瑟列斯坦先生、巴菲特將軍、卡拉曼利斯上校和許多許多人走進溫泉宮。巴伐利亞公爵手裏捧着紅色天鵝絨墊子，上面放着象徵着最高權力的鑽石皇冠。

    奧古斯塔猛的從椅子裏站起來，雙眼炙熱的望着來人，在那雙象山川一樣的灰色眼眸中，我看到無窮的野心和夢想。驀然，我的心臟仿佛被絞碎了，湧起莫大的失望，故鄉那象童話一樣溫馨的兩人小屋崩塌了。

    人群走到奧古斯塔面前。瑟列斯坦先生道：「我們決定國家政體逐漸向君主立憲制過渡，在這過程中，仍將面臨許多艱險，我們需要一位偉大的英雄領導我們。」巴伐利亞公爵向王子俯下身體，恭敬的高高舉起皇冠。

    王子沒有立即接過皇冠。他遲疑了一下，徵詢的看向我，歉疚道：「辛迪，我沒有辦法如你所願平凡的度過一生。我很抱歉。」

    我一向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對他的反應並不吃驚，但是，仍然止不住心痛和失望。他立刻抓住我的手，緊緊的，帶着一點驚恐：「辛迪，別離開。」

    「你總是讓我心碎。」我哽咽，回想起在進京的列車上看到他的第一眼和我們曾經共同經歷的許許多多的事，堅定道：「但是，我的王子，來撕碎我的心吧，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我永遠站在這裏，在你的宮殿裏，因為我有一顆堅硬的鑽石心臟。」

    奧古斯塔久久望着我，他的眼中充滿仰慕，還有無止無盡沉重的愛！他伸出雙手拿起皇冠毫不猶豫戴在頭上。巨大璀璨的鑽石在陽光的直射下發出驚人的光芒，照亮天地間。

    巴伐利亞公爵高聲歡呼：「讓我們、為奧古斯塔一世皇帝、辛德瑞拉皇后陛下，三呼萬歲！」

    「萬歲——！」

    「萬歲——！」

    「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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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一個貧窮的鄉下女孩最終嫁給了英俊高貴的王子，從此以後，他們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就象流傳在人們口中的美麗童話故事一樣。但是，我知道，這不是一部童話故事，它是我的人生！

    全文完

    2016年9月29日晨完稿於阿爾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