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兒心思幾轉間,梓芙已經快走到院門,她這才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楚老太太佔了長房的正院,梓芙這個院子離得挺遠,一路穿過小花園,再上遊廊又要走小半刻鐘才能到。
入夏後,即便是早晨太陽也大的離譜。梓芙頭上有傷,白芨給她打着傘,挑了陰涼地慢慢往前。卿兒幾次想催促,又忍了下去。
走到一半,梓芙突然聽得有人喊三妹妹,腳步就停了下來。
側頭看去,是楚梓芙的大堂姐——二房嫡出的楚梓涵,身邊還站了位少年,玉冠錦衣,看人的眸光溫和,有種無情似有情的風流俊朗。
看清人,梓芙心頭閃過尷尬。那少年不是別人,是楚梓芙艾慕之人,正四品少詹事之子唐楓。
唐楓在見到梓芙劉海下隱約的白紗,臉上閃過憂色,下刻與梓芙四目相對時,他又很快垂了眸。似乎在刻意迴避,梓芙沒有遺漏那他迴避前的慌亂,只是覺得他態度有些奇怪,記憶中的唐楓每次見着楚梓芙都挺高興的。
梓芙撇去那點疑惑,與兩人聲招呼一聲就準備離開,楚梓涵問道:「三妹妹是去祖母那嗎?」
梓芙點點頭,唐楓聞言抬眼看她,欲言又止。眼裏是梓芙看不懂的歉意。
楚梓涵笑了笑,又說:「這會兒祖母那有貴客,若不妹妹再稍晚些過去?」
&祖母派人來喊我去見客。」
楚梓涵臉上的笑意就深了幾分,體貼道:「那妹妹快些去吧,可也得注意些傷才是。」
楚梓涵是屬於那種柔弱的美人,說話輕聲細語,無害又叫人憐惜,梓芙卻覺得她話中有話。起碼她眼下和唐楓在一塊兒,四周又不見丫鬟婆子,這點就很奇怪。
不過梓芙從來不多糾結外人如何,只要不礙着她,隨便愛怎樣就怎樣。至於唐楓……楚梓芙艾慕對方,似乎唐家那也好像是有意撮合的,與原來的楚梓芙來講應該是極好的事,可如今卻是她佔了這身子。
這都叫什麼事。
梓芙兀自沉思,皺着眉轉身走了。唐楓見她一言不發離開,心中恍若有失,有些堵,抬腳邁了一步想喊她。楚梓涵在他身後輕聲道:「楓哥哥,你喜歡什麼樣的荷包……」
唐楓動作頓住,轉頭去看陽光下的少女,一雙水眸正殷殷看着自己,帶着期盼和一種憧憬。也許是因為說了太過直白的話,小臉紅彤彤的,比雨後海棠還要柔美幾分。唐楓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又回頭看了眼已無人的遊廊,心底嘆了口氣。
他雖是比較喜歡楚梓芙,偏在這個時候祁王府出了事,也只能是作罷了。楚梓涵雖然樣貌上比不得她,卻也生得嬌嬌柔柔,一看就讓人憐惜,而且他父親說得對。他哪裏有兒女情長的資格。
&哥哥?」見唐楓半天無言,楚梓涵期期艾艾地喊一聲。
唐楓回過神來,朝她微笑,「只要是涵妹妹做的,我都喜歡的。」
少年俊雋溫柔,笑起來似春風輕輕拂過人心頭,楚梓涵眼裏都醉色,朝他抿唇害羞一笑。「那我這就回去給楓哥哥做荷包。」說罷,人已提着裙子走了,像是翠色中一隻彩蝶。
唐楓立在芭蕉樹前,目送她身影離開,唇邊的笑一點點散去,目光頗意味深長。
梓芙到了正院,院子裏值的樹木花草皆是名品,彩繪精緻的飛檐斗拱,無一處不彰顯着身為勛貴的威遠伯府氣派,與楚梓芙這嫡女所住的偏遠小院實在有天差地別。這是皇帝賜的府邸,這是威遠伯拿命換的,如今卻被鳩佔鵲巢,一雙子女還被磋磨。
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梓芙看着種種,為楚家這對失怙的姐妹不忿,可眼下的局面也不全是楚家二房所賜,與楚梓芙的性子也有關係。她雖是與這小姑娘就只見了一次,可她爹爹在世時是有為姐妹倆置辦了幾間鋪子,交給了這威遠伯的老管事,而她也受爹爹所託逢節會以祁王府名義給姐妹賞下東西來。亦派了心腹過來看望過兩姐妹,可每每小姑娘見了她的人,都是展現一切很好的樣子。
這種家事不外揚的態度,還有小姑娘潛意里要強的性子,都導致如今的局面。
梓芙昨日知道楚家種種後,心情也十分複雜,只能嘆息一聲這小姑娘傻吧。
思索間,前去通報的卿兒已經折回,請了她進去。
花廳四角放了冰,屋裏涼爽舒適,穿着萬字不斷頭褂子的楚老夫人坐在正間,一副松鶴圖懸在她身後的牆上。她左下手是梳着元寶髻的婦人,柳眉鳳眼,端莊貴氣,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見她來了神色明顯怔了怔,很快又溫和笑着。
梓芙在路上遇到唐楓時就猜測所謂貴客應該是唐家人,如今一見確是如此,再結合唐楓與楚梓涵帶有特意的舉動,心中冷笑。而這唐二夫人,她在還是祁王妃時也是見過的,不曾想過,世事如此弄人。以前是人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如今,她才成了那個要謹小慎微的人了。
梓芙心中有些悲涼,面上不動聲色按着規矩與高坐上的楚老太太問安,再又與一旁的唐二夫人見禮。
&聞你摔着了,可好些了?」唐二夫人笑吟吟免禮,關切道。
&了一晚,好些了,謝夫人關心。」
梓芙這邊才話落,楚老太太便道:「你這孩子,怎麼穿得這樣素淨就過來了。」語氣嗔怪,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卻冰冷。
卿兒捧了茶給到楚老太太,小聲說:「奴婢有提醒過三姑娘的。」
這雖是壓低了聲音,卻也刻意能叫唐二夫人聽得清楚,唐二夫人望向梓芙的眼神變了變。特別是落在那缺了個口子的珍珠發箍上。
梓芙聞言抿嘴一笑,不急不緩道:「祖母是成心要笑話我,您是知道我一個月就那三兩銀子的月例,去歲的衣裳本是能穿穿的,哪知今年就長個了。又是初夏,府里裁的夏裝還沒有發下來,我昨日那身見客的衣裳摔一跤破了,這身還是尋了半天才穿了出來。」
此話一出,莫說楚老太太當即變了臉色,唐二夫人也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她常來楚家,自然知道楚梓芙姐弟並不如人前那般好,如今聽她張口就揭自家短,便是知道內情也尷尬極了。這三姑娘也是,話說家醜不外揚,怎麼就當着客人面揭自家人的短,她不也面上無光?
不過話又再說回來,一個伯府嫡女才三兩月錢,她身邊體面的婆子丫鬟一個月也有二兩月錢。而且哪個府邸不是在換季前就將衣裳做好的,連套衣裳都不給,這楚老太太也實在苛待過頭了。
唐二夫人本還覺得楚家這三姑娘不會做人,可轉念一想,對她倒多生了份憐惜。她一直知道這孩子不容易的,還曾想過撮合她與兒子的……
梓芙不按套路出牌,臉色異常難看的楚老太太也有些懵了,平素這個孫女不是最在乎臉面的?!可她哪裏知道現在的楚梓芙換了個芯,是別人口中允文允武祁王妃,本就是個不太遵照世俗行事的女子。而在梓芙思想里,臉面不是靠別人給的,都靠自己掙的,何況這丟的是楚老太太的臉,與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