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憶晨醒來的第三天,宋媽媽才拎着大包小包、氣喘吁吁地出現在病房。
吳雄警官在宋憶晨醒來的當日就前來詢問過宋憶晨關於她監護人的聯繫方式,但得到的卻是對方冰冷的目光,這小姑娘倔起來真是連半個字都不肯吐露。
最後這位不受宋憶晨歡迎的吳雄警官是被全志龍請出病房的。
無奈之下,吳雄警官只好利用職權調出宋憶晨的入境資料,經過一系列複雜的手續,終是在兩日後聯繫到宋憶晨的媽媽。
宋媽媽連夜乘坐飛機抵達韓國,但卻在隔日一路小跑、揚着巴掌闖進病房。
當她帶着怒火踏進病房的那一刻,卻是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不敢相信病床上被裹得跟木乃伊似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兒。
她愣怔地站在當地,半天沒回過神來。
全志龍因為公司臨時有事要離開片刻,便請了護工來照料宋憶晨。
宋媽媽進來的時候宋憶晨正平躺在床上,由護工拿吸管給她一點點餵水喝。
她不敢喝太多水,只輕輕抿了一口便搖頭拒絕了。
此時的她根本沒辦法下床,不光雙腿皆有骨折,下身還插着尿管,甚至連大小便都得在床上進行。
她在這冰冷的病房裏呆了三天,卻像呆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如果不是全志龍每天都來陪她傻笑逗她開心,她可能真的會堅持不下去。
然而當她看到舉着手滿臉怒氣闖進來的媽媽時,卻絲毫都感到不驚訝,她的眼皮淡淡地耷拉下去,就像沒看見般。
宋媽媽快步走到床邊,高舉着的手終是沒能揮下去,不知是因為宋憶晨身上已經沒有可以落巴掌的地方了,還是因為看到女兒這樣她也會覺得心疼。
&思思姐回國你為啥不跟着回?不跟着回也就算了!還在韓國闖出這麼大的禍事!出國前我怎麼跟你說的!萬事都要聽你思思姐的安排!」宋媽媽收回巴掌,叉腰站在床邊運氣,滿肚子怒火不知道朝誰撒去,「現在可好!你要是說想在韓國多玩兩天也就算了!居然還膽子大到去夜店!!你今年才多大!!還敢跟人打架!我當初怎麼沒一巴掌...」
後面的話宋憶晨懶得再聽了,可是她就算不想聽也不能翻身側過去,於是她閉上眼,擺出抗拒的姿態,然後在心裏默默哼着全志龍前兩天唱給她聽的歌。
不生氣嗎?不難過嗎?
不是。
她只是已經猜到了,猜到秦思思回國後肯定會先一步告狀去污衊她,也猜到母親也一定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就來怪罪她。
為什麼呢?
因為她成績不好、不夠耀眼,比起秦思思這個長輩面前的乖乖女,她的話連屁都不是。
既然這樣,那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想到這些,她空空的胃中突然翻滾上來一陣噁心,她緊緊閉上嘴,想要將那股噁心之意壓下。
全志龍還沒進病房就聽見了裏面的吵嚷聲,他皺着眉頭,有些歉意地對身後的人點點頭,然後敲門請示。
因為和宋憶晨的溝通存在很大的問題,所以他今天專門叫來一個在韓國讀書的中國留學生來當翻譯。他叫鄭青,在弘益大學念二年級,學習不算忙,經常能出去做做兼職。
而且這個留學生還是他們bigbang化妝師的遠房親戚,所以也算是和yg沾點親帶點故,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自家人——嘴嚴。
三下敲門聲落下的同時屋內也突然安靜下來,全志龍推開門,看見宋憶晨的床邊站着一名中年婦女。
他摸摸鼻子,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宋憶晨睜開眼,有點尷尬地朝全志龍解釋道。
然後她努力半側過臉,第一次正視宋媽媽,冰冷道:「這是你女兒的救命恩人。」
宋媽媽見女兒這麼冷漠地跟自己說話,更是氣得想要拿笤帚揍人,卻被全志龍衝上前一步給攔下了。
全志龍好聲好氣地將宋媽媽勸出病房,和留學生一起,三人走到樓梯拐角處。
全志龍等宋媽媽運了一會氣後便自我介紹道:「阿姨您好,我叫全志龍,韓國人。」
留學生鄭青盡職盡責地在一旁翻譯起來,眼裏溢滿了對全志龍的崇拜,要知道,他可是一名鐵杆>
&哦...你好。」別看宋媽媽在宋憶晨面前趾高氣昂的,可是她卻有着和宋憶晨一樣的毛病,那就是見到生人就會膽怯。
全志龍很是知道如何討這個年齡段的家長的歡心,他扯扯嘴角,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繼續道:「前幾天我們就想通知您的,但憶晨她的手機被損壞了,所以沒法跟您聯繫。而且憶晨也是前天才醒過來的,因此沒能及時通知您都是我們的過錯,還請您千萬不要怪罪她。」
宋媽媽知道剛剛自己在病房內的大吼小叫被這人聽了去,有些尷尬地扯扯嘴皮,過了一會才開口道:「她給你們添麻煩了...」
說完她朝全志龍鞠了一躬。
全志龍怎感受長輩的禮,他伸手攔住宋媽媽,待對方站直身子後才放開手。
&有,憶晨很乖很勇敢,」全志龍依舊保持乖巧的微笑,只是眸色慢慢冷了下來,「她是受害人,全身上下八處粉碎性骨折,皮肉更是沒有一塊是好的,而且...醫生說如果不是她意志力強,應該就醒不過來了。畢竟救護車抵達現場的時候,她連氣都沒有了。」
&麼會這麼嚴重!」宋媽媽越聽越心驚,隱隱覺得有些事和她了解到的完全不同,「還有...受害人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她先出手的嗎?」
果然...全志龍抿唇,整個人因憤怒而有些顫抖。
這一次是他剛好遇到了,天知道在他沒有看見的地方,他的小老太太還受到過多少非人的對待。
他閉了閉眼,將胸口的怒氣壓制住,然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調出當晚的視頻遞給宋媽媽,道:「有些事我覺得還是阿姨您自己看比較好,畢竟中國有句古話叫做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您說呢?」
宋媽媽見全志龍的臉色有些變化,下意識覺得有些事可能並不是那麼簡單。她面帶詫異地接過手機,點開視頻播放後就一直緊盯手機畫面。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熱鬧的舞池邊突然出現了女孩的身影。
她看見自家女兒害怕挪動的腳步,看見她嚇得縮成一團,看見她鼓起勇氣救出了秦思思,更是看見秦思思咒罵她將她推進危險的醜陋模樣,甚至...
宋媽媽垂頭盯着視頻的樣子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捧着手機的雙手越來越顫抖。
她的女兒...
——宋媽媽的內心划過一次次尖叫,喉嚨卻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
那是她的女兒...
——宋媽媽想到宋憶晨剛出生的樣子,小小的一團,白白嫩嫩的。她費了多少心血才把她養大,她只希望她變得更好,卻沒想到自己的希望給她帶來的卻是這麼殘酷的現實。
她顫抖着伸手想要觸碰屏幕中央漸漸被人群淹沒的女孩,可是入手卻只有冰冷的觸感。
視頻中——
她的女兒被那麼多殘暴的人圍起來毒打着...
她的女兒從頭到尾都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她甚至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她的女兒雖然懦弱、膽小,卻一直都溫暖、善良...
宋媽媽雙手顫抖着,直到她再也握不住手裏的手機。
&當」一聲,手機的金屬殼撞擊地面在寂靜的走廊里發出震人的聲響。
&錯了...」
宋媽媽戰慄着用手捂住臉,雙腿軟到無法站立,接着她如同失力般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是臀部的疼痛絲毫無法減輕她內心深處的痛楚。
全志龍沒有上前攙扶,更沒有將宋媽媽從地上拉起,他只是依舊筆直地站着,冷冷地望着這個母親承擔自己該有的錯誤。
宋媽媽坐在地上,意識恍惚,她痛到無法感覺到周邊的一切事物...
她嗚咽出聲,覺得胸口那裏就像是被大錘狠狠錘擊過一般——無法呼吸。
她的眼前明明只有一片黑暗,卻漸漸印出了滿地的鮮血,那是她女兒的血。
她十月懷胎,即使自家女兒再不好、再有錯,她也不曾忍心動過她一個指頭。
那是她唯一的女兒、唯一的寶貝,那是她畢生的期望和寄託。
可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的女兒卻被...
她看見了女兒的絕望、看見了女兒無聲的哭泣,可是在女兒最悲慟的時候她這個做母親的卻沒能守在她的身旁為她遮風擋雨。
不光如此...
她還...
她還一次次傷害女兒、不信任女兒、用最惡毒的話去諷刺女兒!
她只是想要女兒變得更好、更優秀。
卻不知道她其實和那些劊子手們沒有區別!
一刀一刀、一步一步地將女兒推向了地獄!
想到此,她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那種撕心裂肺、直擊心靈深處的哭泣。
那種讓聽者也會不忍心到落淚的哭泣。
那種穿透走廊足以讓宋憶晨聽清的哭泣。
宋憶晨躺在床上,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裏面的憤恨逐漸消逝。
血緣牽絆,母親悔恨的哭聲也讓她流下了淚水。
還好...
她在心裏微笑。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還好有人在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