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銀城,因城內無盡銀杏古樹得名。時值深秋,滿城金甲。
夜。
明月當頭,枯草如霜。
落銀城一處陵園內,金葉滿地,墓碑成林。
忽然,一道身影自銀杏古樹下的陰影衝出,徑自衝到一座新墳前。
月如凝練,烏鴉在銀杏樹頭「呱呱」啼鳴,空氣凝重而蕭殺。那身影匍匐於墳頭,「嗦嗦」聲響起,竟在刨那新墳黃土。
這是一隻大黑狗,方頭大耳,身長數尺。
片刻後,黑狗沒入墳內,自墓中拉出一具屍體來。它動作麻利,翻身騎在屍體上,獠牙外翻,伸出猩紅舌頭沉鳴不已。
「唔……」
一聲呻吟穿透夜空。
剎那間寧靜被打破,夜鳥驚飛,金葉飄散。
「我……在哪兒?」
隨後,那屍體竟口吐人言,眼皮跳動,極力想要睜開。
大黑狗身後,一道佝僂身影無聲出現,蒼老的臉上,欣喜之情一閃而過。
「汪……汪!」
耳畔響起低沉的狗叫,臉上的濕滑感讓張昊瞬間清醒些許。
睜開眼,猛然見到一隻方頭大耳、吐着舌頭的大黑狗正騎在自己身上,他雙眼一黑,差點再次昏過去。
日了狗了!此刻騎在身上的,不該是女友嗎?
一夜翻雲覆雨,最後與女友相擁而眠,迷迷糊糊醒來,卻發現一隻狗在身上,張昊感覺非常不妙。
「死狗,滾開!」他咆哮,一想到可能日了狗,甚至被狗日,他有撞牆的衝動。
「汪!汪!」大黑狗叫聲低沉,搖晃碩大頭顱,如黑煤球般的大眼瞪他。
「噤聲!」
一位佝僂老人憑空出現。
老人悄無聲息,如鬼魅一般,張昊心中迷茫霎時被嚇散,亡魂皆冒,驚道:
「什麼?」
「已經死過一次,難道還想死第二次嗎?」老人指了指某個方位。
張昊順着他指尖看去,頓時愣住了。
丈餘外,一座新墳被刨出一道大裂縫,塵土散落的痕跡自裂縫一直延伸到身下。
豎在新墳前的墓碑上,月色中數個大字很顯眼、很詭異:大魔張昊之墓。
不可能!
張昊身體劇顫,黃土自身上撒落,愣了半晌,道:「我是從墳墓中爬出來的?」
太詭異了!
片刻前他還跟女友在一張大床上呢,反差巨大。
「差不多。」
老人點頭,將他攙起,道:「此處非說話之地,得儘快離開。」
兩人一狗出了陵園,他袖袍輕揮,那墳頭裂縫,竟無聲無息被磨平,一切恢復原狀。
一路上,老人很小心,使喚着大黑狗前方探路,有一絲風吹草動,便拉着張昊隱去身形,似是怕被發現。
半個時辰後,他們進入一處荒涼院落。
這裏銀杏古樹參天,黃葉遍地,極其偏僻,一座低矮的石屋於枝葉間若隱若現。
石屋四壁,裂縫交織,看似有些年月了,破舊不堪。
若不是石牆上那頗具時代感的大屏幕,幾乎令人懷疑回到蠻荒上古。
「這是什麼地方?」
張昊四下打量,一路所見讓他生疑,雖有不少高大建築,但一切都很陌生,這不是自己生活的城市。
聯繫到那嚇死人的甦醒地點,一種很不好的想法漸漸升起。
「我家。」
老人的回答很簡潔。
「我是說……這裏是不是帝都?」
「什麼帝都?此城名叫落銀城。」
張昊一怔,他地理成績很好,卻不記得有這樣一座城。
心中想法越發明顯,借着燈光,他觀察自己。
衣衫襤褸,沾滿黃土還有血跡,仔細感應,胸口處還隱隱作痛。
他平復情緒,將衣衫解開,肋骨凸起的胸部,一道傷痕格外明顯,不時滲出鮮血。軀體很瘦弱,甚至有些營養不良。
張昊眉頭驟然緊蹙。
身為小白領,帝都生活雖艱,卻遠遠算不上落魄,張昊喜歡運動,一直以來都擁有一副強壯軀體,女友曾多次稱讚。
這具自墳墓中爬出的軀體,很明顯不是那一副。
心中想法塵埃落定,應是穿越無疑!他一陣無言。
佝僂老人湊上來,盯着他雙眼放光,一邊搓手,一邊咧嘴嘿嘿的笑,神情猥瑣。
「老頭,你想幹嘛?」
張昊被那雙綠油油的眼盯得發毛,慌忙將衣服拉下。
老人也不生氣,眼中有讚嘆之意,笑着咕噥道:「果然非同常人,兩日而已,傷勢竟已恢復至此。」
張昊不說話,閉眼陷入沉思。
他心中震驚,穿越到一具死屍身上,然後爬出墳墓復活,事情離譜得難以讓人接受,穿越者身份必須保密。
忽然,他睜開眼,道:「你知道我會復活?」
「不知道。黑老大刨過無數墳頭,你是第一個活過來的。」老人搖頭。
「那隻大黑狗?為何我會死?為何又復活?」張昊發傻,心中更加疑惑。
先前那隻大黑狗出現在門口,沖他齜牙,極其憤怒:「汪!」
「要叫黑老大!」
老人擺手,神色竟有些慌亂,而後道:「還記得是怎樣死掉的嗎?」
張昊一臉茫然,當然不可能知道。
「他們認為你來自暗黑世界,是魔,將你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你這樣的人,不容於世。」
老人嘆氣。
隨後,石牆上大屏幕被打開,一段影像正在播放:
一座廣場,人山人海。
最中心是一座石台,一個少年四肢拷着金屬鏈,站在石台中央。
少年約十四五歲,眸子很清澈,卻充滿恐懼。
「時隔數年,大魔再現,今日伏誅!」
威嚴沉喝自高空落下,張昊這才注意到,石台上方虛空裏,赫然有數道身影站立,雲霧繚繞,僅有模糊輪廓若隱若現。
「屠魔!」
「誅魔!」
周圍人群,討伐之聲震天,如雷鳴,如海嘯。
忽然禽鳴陣陣,一隻大鳥飛至,於石台上空盤旋,翼展丈余,如上古魔禽。
接着,一道身影自鳥背跳下,立身石台。九道金光如龍蛇將他籠罩,如神祗般,璀璨奪目。
無邊人海轟然炸開,無數目光聚焦於那身影。
「天吶!我沒眼花吧,竟看到一位入道境巔峰神通者!」
「九道神力加身,入道境無敵!離煉體境也不過一步之遙。」
「神通者向來神出鬼沒,不顯人前,大魔死於其手,倒也無憾。」
種種議論,張昊縱未謀面,也知道那入道境神通者了不得,只是看不清面目,與石台上的數道身影一樣,身形模糊。
再仔細觀察,竟是被打了碼。
可惡的馬賽克!他憤怒。想不到穿越至異界,竟還無法擺脫「碼」的陰影。
山呼海嘯中,璀璨奪目的神通者靜立,面部被打碼,難以看清。
嗖!
兩道金光激射而出,如龍蛇交錯,瞬間穿透少年胸口。
鮮血四濺,少年緩緩倒地。
影像戛然而止。
石屋內很寂靜,老人盯着張昊看了半晌,贊道:「少年心性,果真常人難及。」
「什麼意思?」
張昊茫然,而後像是明白什麼,扭頭看向大屏幕。
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與自己對視,稚嫩的臉,眸子很大,卻很茫然。
與影像里死去的少年無異!
「被金光貫穿胸膛的是我?」他神色陡變,幾乎一個趔趄跌倒。
難怪這猥瑣老頭驚訝,任何人看到自己死去,都不會如他這般淡然。
老人點頭。
連年齡與外貌都被改變,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張昊沉默很久。
老人也不說話,誤以為他難以接受被誅殺現實。
「我真的是魔?」雖是穿越,且活得很艱險,張昊還想活下去,很久後出言。
「不是。」老人搖頭。
「那為何所有人都要我死?」
輪到老人沉默。
良久後,他沉聲回答:「因為你是修士。」